CLAMP作品裡的深邃魅力：喜歡，就是喜歡，沒有人能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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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寫漫畫大師 2021-02-04 龍貓大王

一般的常識裡，同卵雙胞胎的兩個孩子，性別應該相同才對。歷史上只有一則案例，在 2007 年的澳洲，發現有同卵雙胞胎是「龍鳳胎」的狀況，是一對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與女孩。不過，我們早就在1990年認識像這樣世所罕見的龍鳳胎了：來自日本京都的皇北都與皇昴流，他們容貌相同，個性卻天差地遠，姊姊像男生一般活潑淘氣，弟弟更像女生一般溫柔含蓄。不過這不是什麼醫學奇蹟，他們兩個人是 1990 年漫畫《東京巴比倫》的主角，由神奇的漫畫創作團體 CLAMP 創作而成。

CLAMP的神奇之一，來自於她們是日本漫畫界極少數沒有任何助手的漫畫創作團體，從編劇、構圖到背景，全部由成員負責。1989年商業出道時有七名成員，20年來成員來來去去，2009年後至今，CLAMP僅有四名成員，包辦了所有原創作品製作、外加其他小說家（田中芳樹、中村あき等等）的作品封面設計、動畫人物設定（《反逆的魯路修》等等），甚至如今還要與Netflix這樣的國際影片串流平台，合作全新原創動畫。

距離出道31年的CLAMP，現在仍然維持短小精悍的陣容，卻依舊擁有驚人的創作活力與欲望。　　

讓萌成為秋葉原的顯學

1996年少女漫畫月刊《なかよし》6月號封面上寫著「話題滿載的新連載！」，指的是 CLAMP 的《庫洛魔法使》。20多年過去，《庫洛魔法使》仍然受到歡迎，並且受到評論家與讀者的愛戴。去年animate Times舉辦的「平成時代動畫代表作」票選，《庫洛魔法使》仍然高居80幾部動畫的第16名，還超過了《寶可夢》或是《鋼之鍊金術師》等名作。其中一位投票給《庫洛魔法使》的網友表示：「《庫洛魔法使》裡呈現的愛情多樣性，完美地符合現代社會風潮。」

23年前的漫畫，符合23年後的社會情勢，這已經不是「超前佈署」而是「神準預測」了。

乍看之下，瀰漫粉彩色系的《庫洛魔法使》好像沒那麼高瞻遠矚：只能用可愛來形容的小學女生木之本櫻，有點冒失、貼心又活潑。她意外成為必須收集庫洛牌的魔法少女，與同樣可愛的神獸可魯、和好同學知世、轉學生李小狼等人，一邊收集卡牌、一邊找出卡牌主人庫洛里德留下這些魔法卡牌的真正目的。其實沒有看過魔法少女類型作品的CLAMP四位創作者，創作出了以魔法少女為招牌的可愛作品。

庫洛魔法使

《庫洛魔法使：透明牌篇》。攝影：龍貓大王

創作伊始即確定「可愛」、「浪漫」是作品主要元素的《庫洛魔法使》，原本目標客群為小女生，卻也立刻成為秋葉原等宅宅基地的最愛。

儘管它一開始是在外號「戀愛與漫畫的入門書」的少女漫畫月刊《なかよし》上連載，但是很快地，《庫洛魔法使》立刻成為了「萌的入門書」：小櫻平時的口頭禪是發出可愛聲音的「哈nyan」（はにゃーん～）或「吼欸」（ほえ～）——有哪個地球人發呆時會發出這麼可愛的聲音？這種無視常理只強調可愛的種種設定，讓《庫洛魔法使》成為2000年代爆發的萌文化導火線之一，無論男女老少，都喜歡這部輕鬆無壓力的萌萌作品。

不能說的情愫

2000年2月，數名國高中生在東京新木場的夢島公園，殺害了一名同性戀者並奪取財物，死者的臉部被壓在公園樹幹上毆打，直至幾乎陷入樹幹——兇手下手的凶狠程度很明顯地與謀財無關。這起「新木場殺人事件」立刻引發了日本社會對同性人權與仇恨罪（Hate crime）相關議題的討論。日本歷史上一直有男色文化的傳統，因此日本一直被視為是對同性戀文化友善的國家，但是新木場殺人事件打破了這層美好想像。年少兇手的筆錄裡這樣寫著：「我看到同志就怒火中燒……男人就是要跟女人上床，男人跟男人做那種事本來就很奇怪，想到就很生氣。」

在這樣的社會風氣裡，連載到2000年8月的《庫洛魔法使》，儘管不能說是逆風，但也稱得上是大膽。

明明是少女漫畫的《庫洛魔法使》，最後卻有大量男性成年觀眾成為小櫻的俘虜，CLAMP輕易地透過大家熟悉的類型作品公式、完全不惜成本的大量網點使用、以及精密又壯闊的畫風，打破了類型作品客群的隔閡。但是最重要的是， CLAMP打破了更多東西：當讀者看到小櫻的同學大道寺知世對小櫻幾乎無微不至的付出，幫她設計每一場戰鬥的華麗服裝、幫她錄影每一場戰鬥的過程，你很難說這種近乎於羈絆的執著是出自單純的友情。

而事實上，知世也從來不避諱自己的感情，她總是直白地表示喜歡小櫻，「小櫻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有傻呼呼的小櫻認為，這只是感情太好的玩笑罷了。

知世對小櫻、雪兔與桃矢、這些小櫻身邊的親朋好友之間，有著許多那時不能說出口的情愫。如果說《庫洛魔法使》一登場就立刻走紅成為國民漫畫，再加上其品質優異的電視卡通版本，1998年起也在家家戶戶的電視機上播映，這意味著，《庫洛魔法使》裡許多同性戀、師生戀（小櫻的媽媽愛上了高中老師，後來成婚；小學生利佳與班導師的戀愛關係）等等會引起社會議論的元素，也透過萌元素的包裝輸出到日本社會的許多角落。

知世對小櫻的感情有目共睹。攝影：龍貓大王

喜歡，就是喜歡

當國小孩子在學校裡開心唱著動畫主題曲《Catch you catch me》時，他們也早已熟悉知世對小櫻的「友情」。但這可不是CLAMP第一次倡導「多元成家」——她們的作品幾乎都是如此。由大川七瀬負責的劇本，總是以類型作品的糖衣，包裝她們堅持的信念與價值觀。當讀者與觀眾吞下這些冠以「萌」、「史詩」、「王子復國」、「超能力戰鬥」之名的作品時，也在不知不覺中吞下了某種與世俗道德不同的概念。

《X》。攝影：龍貓大王

喜歡，就是喜歡。早在經濟泡沫時期創作的《東京巴比倫》裡，就看得到這種不顧一切的感情觀。陰陽師名家皇一門的年輕當家皇昴流，身邊有高大帥氣的獸醫櫻塚星史郎。而星史郎處處呵護昴流，將他宛如珍珠一般捧在手心上。有趣的是，昴流的姊姊也同意這段戀情，她在星史郎面前還會自稱小姑——顯然將星史郎視為未過門的夫婿。

但是如果僅將CLAMP視為同性戀等 LGBTQ 族群的支持者，那是另一種誤讀。「喜歡就是喜歡」的概念，不是「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任性，或者也可以這樣說，一以貫之《東京巴比倫》、《X》、《xxxHoLic》等等CLAMP作品之中的這種概念，比任性還要任性——你必須誠實面對自己心中的情感，不管你喜歡的對方是同性或異性，CLAMP幾乎是以信徒的姿態膜拜這種純粹的喜歡之情。如果你喜歡他，那麼沒有任何理由能夠阻擋你們將喜歡進行下去。

這種純粹甚至可以發展在不同物種（《Chobits》裡的人類與機器人）之間，這些性別、物種、身分階級與血緣關係之間的隔閡，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即便傾國滅城（《聖傳》）、即便世界毀滅（《X》）、即便形魂俱滅、即便地球暖化，也毫不在乎。

《東京巴比倫》裡，一向以為星史郎在開玩笑的昴流，終於發現了自己隱藏在內心對他的感情。這本漫畫，最後無情地考驗這種無法磨滅的「喜歡」情緒：原來這只是星史郎的愛情遊戲，身為殺手的他，給自己一年時間讓昴流「成為自己最重要的人」，如果屆時，視萬物如芻狗的他仍然對昴流毫無情緒，那他就要殺死早該死在他手下的昴流。

當「喜歡」只不過是終極的一廂情願，甚至連帶導致自己受到無法康復的傷害，這種喜歡還有存在的必要嗎？CLAMP 的回答是，「喜歡」永遠都沒有錯，「喜歡」是無怨無悔的宿命。

《東京巴比倫》珍藏版。攝影：ClaiRe

入世的少女漫畫，成為成長路上的地圖

這種說法似乎在迎合許多不食煙火的少女漫畫裡那些浪漫幻想，但相反地， CLAMP 極其入世，入世到很少其他日本主流漫畫家像她們那樣，積極地面對讀者的人生問題。

對於喜愛CLAMP漫畫的年輕讀者們而言，《東京巴比倫》鼓勵他們奪回自己的主導權，書中有許多角色，包括了家有特殊疾病孩子的單親母親、事業夢想破滅的小演員、或是遭到始亂終棄的女孩，他們因為怨恨、不公不義與憤怒，而墮入魔道，而溫柔的昴流總會告訴他們，沒有人能了解他們的痛苦，所以任何人對他們的批評都沒有意義，而化為厲鬼的他們，儘管現在可以糾纏或加害那些元兇，但是有更多愛他們的人們也會因此受到傷害。

相信自己、不相信「正常」與「大家都這樣」、不執著過去、堅持自己的未來會更美麗。這些論點都是老生常談，但是透過 CLAMP 漫畫裡這些富有魅力的角色與他們的行為，捍衛了讀者的自主權。高高在上的老師、冷漠霸凌的同學、風言風語的鄰居、求好心切的父母，都不能破壞你生於世上的價值與定位，你可以喜歡一個人、可以決定自己不是廢材、可以肯定自己並非殘花敗柳。在泡沫經濟時代人心浮動、犯罪率高漲的日本90年代初期，當全日本的青少年們無法從真實人生裡找到堪以崇拜的救世主時，可以想見，一本鼓勵他們可以成為自己的神的漫畫，能帶來多大的衝擊。

百變不離其宗

這也許是CLAMP作品裡最深邃的魅力，多年來，她們持續挑戰更多樣化的類型公式，甚至包含有著巨大機器人元素的《魔法騎士雷阿斯》；歷史類型的《Gate 7》：奇幻神話類型的《聖傳》；推理與刑偵風格的《怪盜千面人》、《刑事雙星》與《學園特警杜克萊恩》；顛覆童話或鄉野傳說的《白姬抄》與《美幸夢遊仙境》；科幻類型的《CLOVER》與《Chobits》等等。

但是，儘管作品類型豐富，在這些不同類型與作畫風格的CLAMP作品裡，忠於自我的概念仍然一次次地被強化。CLAMP持續引導著少年不安浮躁的心，並且勇敢地挑戰社會議題、以及拒絕讓作品落入一廂情願的窠臼。甚至為此，可以讓作品裡的主角們墜入令人笑不出來的悲劇之中，然後讓他們在地獄裡繼續行自己的道。

《庫洛魔法使》的小櫻還有一句口頭禪：「絕對沒問題的啦！」這句話不是說給誰聽的，而是CLAMP說給你心裡的自己聽的。CLAMP超過30年的創作生涯裡，始終相信，你是這世界獨一無二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