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不死軍團》( The Old Guard )是由《映像漫畫公司》(Image Comics)在2017年2月到6月的連載漫畫,一個關於「子彈與血的童話故事」。故事的主角共有五人——6720歲的安迪(Andy, 原名為 Andromache of Sctythia)領導的一群不死戰士,包括一對千年同志情侶尼基(Nicky)與喬(Joe),一位200多歲的布克(Booker),還有21世紀才剛剛加入不死軍團的尼爾(Nile)。
透過這些「不死之身」與平凡人的差異,漫畫家 Greg Rucka 營造出一個關於「生命意義」的辯論空間——人的生命,最終的意義會是什麼呢?
《不死軍團》的作者Rucka,是位多產的漫畫家,並且多次獲得艾斯納獎(The Eisner Award, 相當於美國漫畫界的奧斯卡獎)。除了在映像漫畫公司創作漫畫之外,Rucka 同時也是DC漫畫與漫威漫畫(Marvel)公司的畫家。
《不死軍團》漫畫版第1、2集。©Greg Rucka, Leandro Fernandez
《不死軍團》先是在2017年出版5集;2019年12月至2020年7月,另外出版續集5集,稱為《不死軍團:武力升級》( The Old Guard: Force Multiplied )。在2020年7月,《不死軍團》的首集電影在 Netflix 上架,故事由原著創作者 Rucka 擔任編劇、非裔美籍導演吉娜·普林斯-拜斯伍德(Gina Prince-Bythewood)執導、並且由莎莉.賽隆(Charlize Theron)製作以及主演安迪。因為都是由 Rucka 創造的故事,《不死軍團》的電影版,主旨相當忠於原版漫畫,僅有少數情節差異。《不死軍團》的電影,上架不到十天,馬上擠入Netflix十大最受歡迎電影,這是首次由黑人女導演獲得此項殊榮,也在不到一個月內,突破7200萬的觀看次數。
安迪:女戰士的由來
《不死軍團》的核心人物,是已經6720歲的安迪,她通常不願意公開年紀,因為不死對安迪來說,並非幸福,而是遺憾與悲傷的累積。
安迪的本名是 Andromache of Sctythia,意思是來自斯基提亞的安卓瑪姬。斯基提亞是在古典希臘時期的地名,統稱由東歐、西亞、到中亞的一大片草原地帶。在古典的希臘神話中,多次提到斯基提亞草原上的母系社會民族——亞馬遜女戰士(Amazons)。
18世紀繪製的斯基提亞與賽里斯地圖(Scythia and Serica)。
明尼蘇達大學詹姆斯.福特.貝爾圖書館圖書館典藏。
圖片來源:https://umedia.lib.umn.edu/item/p16022coll251:1134
如果曾經看過電影《神力女超人》( Wonder Woman ),肯定對於這些草原上的女戰士相當熟悉。早在五、六千年前,亞馬遜女戰士就已經生活在廣大的斯基提亞草原,她們驍勇善戰,除了生兒育女,個個都是馭馬射箭的高手。傳說中,這些女戰士為了要讓箭射得更為精準,會特別切掉右邊乳房(右撇子;反之亦然),以免在射箭過程卡住右手,影響瞄準與射擊。乳房對於女戰士來說,除了餵哺功能之外,別無他用,是尚武者的障礙,更別說是裝飾。不過,因為當時這些亞馬遜女武士在中亞大陸過著騎馬射箭的遊牧生活,沒有自己的文字與文化記載,於是關於亞馬遜的故事,大多記載在周邊其他文明的文字紀錄中,例如希臘神話。
亞馬遜人的勝利(Triumph of the Amazons, ca. 1620),Claude Déruet繪。
圖片來源: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436182
在希臘神話故事中,曾經出現過亞馬遜的安卓瑪姬,當時她是亞馬遜戰士裡的女王,不幸在一場與大力士海克利司(Hercules)的大戰中戰敗身亡。Andromache 這個名字在希臘文是個合成文字,由 andro 和 mache 相接而成,andro 是男性的意思,mache 則是戰爭之意,兩者接在一起,就是 man-battle,或是 man fighter 之意,也就是「能與男人一樣地上戰場」,或是「宛如男人一樣的戰士」。
回到漫畫,在第 5 集時,安迪總算說出她的年紀,大約6720歲。這位在六千多年前就生活在斯基提亞草原上又「宛若男人的戰士」,肯定就是亞馬遜女戰士,或許還是當時的女王,畢竟安迪在整個故事中的老闆模樣(劇中角色都稱安迪為老闆「Boss」),彷彿就是不死軍團中的領導女王。
歷經數千年人生,雖然未曾經歷死亡,卻目睹過千千萬萬回他人的生老病死,也親歷諸多國家的戰爭興亡。從希臘城邦時代、十字軍東征、拿破崙戰爭、世界大戰等等,人類歷史上著名的戰爭,安迪無役不與。只是,這些戰爭對於安迪來說,幾乎毫無意義,參與不是為了正義或者善惡,而是為了拯救更多在戰場上的無辜犧牲者。
與此同時,安迪也經歷過不同時期的愛情與激情(例如法國雕塑家羅丹),甚至還有近似一般世俗婚姻的家庭人生。但是每一次情感的投入,留下的只是更多的惆悵與遺憾。
愛情的惆悵遺憾
漫畫第 4 集,在澳洲新南威爾斯,安迪巧遇一位黑人,兩人曾經共度一段幸福平凡的家庭生活。這段安穩的愛情,是黑人的一生之愛,卻僅是安迪生命中某段難忘的記憶。
在 19 世紀,原本是個南方農奴的黑人,輾轉逃到倫敦,因為膚色人種之因又被捉拿,還被運往澳洲。剛剛抵達澳洲的黑人,不過20多歲,卻已經經歷種種宛若煉獄的人性黑暗。有天,安迪巧遇黑人,原本彼此掏出武器惡狠對峙,但是發覺對方無害反而惺惺相惜。此後兩人胼手胝足建立家園、共同生活數十年。
只是,即使曾經身材矯健的男人,終究不敵歲月無痕的消耗而逐漸垂垂老矣,但是安迪依舊外貌姣好青春美麗。眼看白髮滿頭又皺紋滿臉的男人,退化到距離人生終點不遠。為了避免生死分離的痛苦,兩人決定在有意識時先分手道別。自此,安迪再次踏上人生無垠的旅程,繼續領航與征戰。安迪的不死之身,並未為她帶來情感上的滿足與幸福,「白頭偕老」是種奢求。
相對於與平凡黑人的愛情,安迪還曾經與法國雕塑家羅丹有過一段關係。這兩段愛情,是漫畫家 Rucka 對於「創造生命意義」的演繹。
假如安迪只是個平凡人,澳洲黑人的存在總長,除了他自身的生命長度之外,還可再加上他去世之後,尚留在安迪記憶中的年限。換句話說,一個人的生命總長,就是自己的生命長度,加上後來還存在他人記憶中的長度。
今日我們還看得見黑人的故事,那是因為安迪的永生之身,記憶尚存。但是真實的平凡,人生多半活不過愛人的記憶之外。
但是,畫家 Rucka 以羅丹與安迪的愛情故事,作為相對於平凡之愛的辯論,提出「創造/創作」是種超越「他人記憶」的方式。安迪與羅丹的感情印記,肯定超越安迪與澳洲黑人,不只銘刻於安迪的心底,還留下一座雕塑作品。
藝術超越私人的記憶,超越小我之愛的記憶總長。即使羅丹已經離開人間,他在人間的足跡——素描與雕塑——卻已超越時空的消磨。假若平凡的黑人僅存在於私人的記憶,羅丹則因創作而永存於人類的文明。
天長地久的浪漫
安迪與黑人的類婚姻,相對於安迪與羅丹的短暫愛情,產生「創作超越時空」的辯證;與此同時,安迪與平凡人的短暫愛情,則是相對於尼基與喬的永恆之愛。
安迪相當遺憾,因為自己不死,反而使得白頭偕老是種奢望;但是不死軍團成員中,卻有著因為不死之身,反而帶來天長地久的永恆與浪漫。尼基和喬這對不打不相識的同性情人,就是人間最令人豔羨的唯美戀情。
尼基與喬在11世紀的十字軍東征時期相遇。當時,尼基是虔誠的基督戰士,喬則是充滿信念的穆斯林戰士,兩人的關係始於敵對相殺。只是始終無法殺死對方,彼此總是死後回生,反而相看有趣而心生好奇,成為好友與戀人。
尼基與喬10個世紀的相伴,人生不僅沒有遺憾,還同時累積許多悱惻纏綿的共同記憶,加上千年的知識累積,雙方總能在最關鍵的難關時刻,吟詩訴情相互鼓勵。
尼基與喬的感情讓安迪極為嚮往。兩人雖然始於相殺,卻因同甘共苦而相愛一世。他們天長地久的累世深情,是永生的安迪無法理解也不曾擁有的情感經驗。
出現在《不死軍團》電影片尾的畫作〈坦克里德和克洛琳達的決鬥〉(Duel of Tancred and Clorinda, 1640-1643)是由巴洛克時期初期的義大利畫家保羅.菲諾利奧(Paolo Finoglio)所繪。坦克里德和克洛琳達出自義大利詩人托爾夸托.塔索(Torquato Tasso)的史詩《耶路撒冷的解放》(Gerusalemme liberata),描述了天主教徒與穆斯林之間的愛恨情仇,也被用來暗示尼基和喬初相識時的關係。
圖片來源:Paolo Finoglio - Castello di Conversano (Bari), Ciclo della Gerusalemme Liberata / Public domain
親情與遺憾
因為生命的冗長、無法留戀情感,而始終活在悔恨的另一名隊員,是才兩百多歲的布克(Booker)。布克的小兒子去世前飽受癌症病痛之苦,眼見父親永遠年輕卻無法救助自己,著實無法原諒。憤怒兒子對著父親咆嘯的景象,讓布克難忘而心生愧疚。
所有的不死軍團都不明白為何上帝給予他們不同他人的身體,卻沒給他們足以助人免於肉體煎熬的能力。200歲的布克會背叛隊友,將資訊交給前 CIA 的科普利(Copley),就是期待透過 Merrick 藥廠在現代科學裡,找到生死的解答。
Merrick 藥廠的 CEO 打算透過不死軍團找到永生的基因;布克卻是想透過史帝夫的科學找到死亡的機關。布克肯定是太年輕,尚未了解生命的真諦,才會以為出賣隊友換取泯除遺憾會是種有意義的交易。6720歲的安迪明白布克背叛的原因與想死的決心,於是告訴他:「你錯了,我並不想死,我想找的是活下去的意義,現在,就是為我的隊友而活」(第5集,第20頁)。
永恆的人生
布克考慮著結束自己生命,才能終結縈繞肺腑的懊悔,甚至還奉送隊友給 Merrick 藥廠,進行殘忍的白鼠實驗。此時,布克的腦中只剩自己,只有小愛,也只有利己。
但是安迪早已領略生命的意義,並非來自利己、而是利他與助人。
回顧安迪在每一場戰爭中的行動,就能明白安迪參與戰爭的作風與目的——拯救戰火下無辜受苦的人們。安迪會輕易接受科普利的拯救少女號召,誤入布克設下的圈套,就是因為只要是以利他助人為出發點,都能激起安迪的生命之光與行動意義。
經過千年的歷練,安迪已經不倚賴小我的愛情,而是人類的大愛。愛情與親情,都是短暫的人間關係與私己的情感記憶;利他與助人,卻能超越永恆。於是,安迪表面看來冷漠無情,卻是人間最有情又有愛的戰士。
作者 / 希米露
文字工作者、影評人、與瑜珈老師,曾著有《詩想:看見邊緣世界的戰爭、種族與風土》(時報,2015),影評散見於《釀電影》、《Yahoo電影》與《電影神搜》,經營Vocus的《科幻電影希米露》與FB的《電影文學希米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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