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助　入選　府展第4回
　　　　特選、總督賞　府展第5、6回

圖/鄭辰穎

如果他們的作品，是一則則好友限定的限時動態

#名單之後 #好友限定

當春天來到東京帝國美術學校，包含林之助在內的畢業生們，步出了校園大門，有些人已為未來做好進修規劃，有的準備投入職場，有些則是隨遇而安。和林之助同一所學校，但比他早三屆畢業的洪瑞麟，在畢業後先讓自己揮灑在臺灣屏東裡來社的熱帶林蔭中，也步行在日本山形的漫天大雪裡。後來，他將從山形縣農民市集裡所感受到的，畫成了作品〈山形市集〉。

洪瑞麟畢業一年後的作品〈山形市集〉，1937。圖片來源：人間福報新聞https://www.merit-times.com/NewsPage.aspx?unid=769284。

林之助畢業一年後的作品〈朝涼〉，1940。圖片來源：掃描自《踢踏膠彩：臺灣膠彩畫之父林之助》。

然而，林之助呢？他在畢業後，1939年進到了兒玉希望設立的兒玉畫塾，繼續接受指導、和同儕畫家切磋畫技。在1940年，從學校畢業的一年後，他完成的畫作〈朝涼〉，讓他成為該屆新文展的入選作品裡備受矚目之作。

洪瑞麟的〈山形市集〉、林之助的〈朝涼〉，都是兩人從學生身份轉入社會時的重要作品。年輕力盛的他們，把對自我的想法及對未來的企圖心都包含在作品裡。有人說，〈山形市集〉足以成為洪瑞麟畫下礦工群像之前，關懷勞動工作者的初始。相應的，從〈朝涼〉裡，或許我們也能看見，林之助的溫潤有情，以及在繪畫中所選擇的路。

〈朝涼〉以一名身穿和服的女子、兩隻山羊以及竹棚上蔓生密佈的葉片、花朵為主題，畫面透露著恬靜淡雅的氣氛。在女子和山羊的對視裡，存有某種彼此領悟的默契。除此之外，整幅作品裡，林之助讓本是鮮綠色的葉片，轉為使用近於灰色的顏色來表現，讓作品表現出天色將亮前的曖昧內斂。

如果說洪瑞麟在嚴寒裡產生了對勞動者的感悟，畫下〈朝涼〉時的林之助，又是得到了什麼樣的啟發？

當時的林之助，即將要結婚，〈朝涼〉可以算是他成為人夫前的心得之作。那時，已與未婚妻王彩珠訂下婚期，返日習畫的林之助，決心要在新文展的競爭裡展露頭角。如此一來，一能奠定通往畫壇之路的基礎，二是當新文展公佈入選名單時，正逢自己的婚期，順利入選，就能喜上加喜，也許也算是為人夫的一種浪漫。

於是，為了在相對狹小的畫室裡，完成245公分高、184公分寬巨幅的〈朝涼〉。林之助開始在炎熱夏日裡，反覆往返室內和窗外屋頂檢視全圖。以未婚妻的容顏入畫，自己化身成畫裡的公羊，兩者柔柔相視，把思念融進畫裡。花了兩個月構圖，又從某次清晨散步時的景象得到用色的靈感。

林之助投注心力畫下的〈朝涼〉，換來了絕佳的回報。已回臺灣正在準備婚事的他，從來者手裡接下厚厚一疊的祝賀電報，得知了畫作入選新文展的喜訊。在婚禮後，與妻子在日本共度蜜月，特地前往展覽會場，進到展間中，攜手欣賞這幅從他們情感裡誕生的作品。

林之助與王彩珠，1940。圖片來源：掃描自《踢踏膠彩：臺灣膠彩畫之父林之助》。

林之助與王彩珠於東京蜜月。圖片來源：掃描自《踢踏膠彩：臺灣膠彩畫之父林之助》。

1935年初入東京帝國美術學校就讀一年級的林之助。圖片來源：掃描自《踢踏膠彩：臺灣膠彩畫之父林之助》。

若我們將林之助在畢業前後的作品，如動態回顧般展開，可以從有著盛裝少女的〈姿〉、咖啡店裡三名侍女的〈小閑〉等畫之後，看見〈朝涼〉如此特別。在〈朝涼〉之後的〈冬日〉也有別於先前的〈新宿所見〉，同樣偏冷的街景多了一些厚度或穩重，也或許融入了繪製〈朝涼〉時，所體悟到的用色選擇。後來畫下的〈母子〉、〈好日〉，也可以感受到，同樣用人物為題，〈好日〉裡的用色與情感，也與〈朝涼〉前的作品不太相同。

林之助〈姿〉，1938。圖片來源：掃描自《踢踏膠彩：臺灣膠彩畫之父林之助》。

林之助〈小閑〉，1939。圖片來源：臺北市立美術館網站https://www.tfam.museum/Collection/CollectionDetail.aspx?CID=2882&ddlLang=zh-tw。

林之助〈新宿所見〉，1937。圖片來源：掃描自《踢踏膠彩：臺灣膠彩畫之父林之助》。

林之助〈冬日〉，1941。圖片來源：國立臺灣美術館臉書粉絲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ntmofa/photos/a.1292141307505748/922858301100719/。

　林之助以〈朝涼〉一畫，受到畫壇及媒體的注目，原本也計劃和妻子住在日本，繼續在畫壇耕耘。〈朝涼〉入選的隔年，1941年，因中日戰爭而讓美國對日本的貿易制裁，美國將要停止對日本繼續輸入戰略物資，雙方情勢逐漸緊張，戰爭的氣息似乎也到了門邊。為了讓臺灣的家人安心，林之助要帶著懷孕的王彩珠回到臺灣。臨走前，同樣曾因榮獲畫展特選而立足於畫壇的兒玉希望，還勸林之助這樣回到臺灣，許多人脈、名聲可能又要重新再來。

林之助〈母子〉，1941。圖片來源：《第五回府展圖錄》。

林之助〈好日〉，1942。圖片來源：北師美術館臉書粉絲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MoNTUE2011/photos/a.164563840291838/3345313665550157/。

選擇回臺的林之助、王彩珠，隨著美日正式開戰，情勢似乎已讓他們在戰爭結束前，都無法再回到日本。林之助則開始讓作品參與在臺舉辦的府展。府展因戰爭停辦前，他的〈冬日〉、〈母子〉、〈好日〉連三屆入選，〈母子〉、〈好日〉皆得到特選及總督賞。經歷滿滿的林之助，從離開學校算起，其實才過了四年。

所以若用本次系列文「如果他們的作品，是一則則好友限定的限時動態」的主題來看，在關注林之助的作品時，就會有一種，前一刻明明在日本咖啡廳相當Chill，但下一刻他已經到臺灣，身邊有了妻子還有了孩子（而且拉著孩子向前走的妻子似乎皺著眉頭眼神死）。

林之助無法再赴日的狀況，讓人也真的聯想到2020年初Covid-19疫情籠罩全球，那些為了讓家人安心而回國的人，從他們一則則的動態，看到他們無奈、自我勉勵、憤怒等在內的各種心情。

面對時代變故，這次看到的六位創作者選擇用創作表達。山際茂在戰爭前夕留在畫裡的侘寂禪意，鄭安畫裡始終存在的家居悠閒，杉岡上苑在緊張情勢裡仍留下阿里山的出遊風景，楊啟東為家鄉描繪一幅幅的寧靜地景，宮坂良輔維持著喜愛的蘭花馨香，以及林之助對家人的深深情感。讓我們在瀏覽臺府展一屆屆的入選圖錄時，不僅見到作品，也看到，在作品後每天和現實對抗的真實人生，勾連著大時代的人生。

無盡時間裡，我們的相處是限時動態，稍縱即逝卻生猛有力。限時動態，現行社群交流的一種應用，張貼具時效的影音圖文，當時限一到（通常為二十四小時），系統會即刻撤下訊息，再也不見。不以留存為目標的訊息更像當面對話，直接且隨性，（看來）不刻意地表達當下的想法。

限時動態的細節不會被記住，但會化為人們對發表者的印象，諸如可愛、悠閒、忙碌等形容。如若畫家的作品是則限時動態，會在我們心裡留下什麼？

2022年，選取【名單之後】計畫中的山際茂、鄭安、杉岡上苑、楊啟東、宮坂良輔、林之助等六位畫家，以「如果他們的作品，是一則則好友限定的限時動態」的觀點切入，解讀畫家們入選臺府展的作品及他們的故事。

參考資料

1. 〈掘光而行：洪瑞麟〉展覽文案，臺北市立美術館網站，https://www.tfam.museum/Exhibition/Exhibition_page.aspx?id=699&ddlLang=zh-tw。
2. 曾得標、林景淵，《踢踏膠彩：臺灣膠彩畫之父林之助》，臺中市政府文化局，2017。

撰文者／黃博鈞

本文由陳澄波文化基金會提供，原刊載於「名單之後：臺府展史料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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