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物的發展總遵循著萌芽、成長、成熟、衰退,再經歷復甦、成長,周而復始。恐怖漫畫亦然,以日本為例,當前的恐怖漫畫正進入復甦期,新星作者、作品不斷於市場疊加,近十年更以大師伊藤潤二至為火熱,伊藤式恐怖浪潮席捲全球,臺灣亦受其渲染。但身為鄰近日本、吸收大量日本漫畫文化的臺灣,是否存在臺灣本土恐怖漫畫文本?
恐怖漫畫的發展歷史,不若社會漫畫、諷刺漫畫如此恆長,起源之文本為何,至今仍待探索,嚴格論之,臺灣本土恐怖漫畫可謂沙漠中點點綠洲,不若日、美可進行系統性的彙整,可考的史料有限且難尋,加以臺灣早期漫畫的定位有相當大之成分是以少年、少女為主要讀者,在各式條件侷限下,純粹的恐怖漫畫更是珍稀,僅能以較廣泛的角度切入,淺述臺灣恐怖漫畫發展歷程。
1970年代前:萌芽期
1965年環島出版社出版,作者不詳。故事為被惡鬼害死的女主角,在屍首被惡鬼曝於荒野並吸收日月精華後,復活成僵屍並殺害已轉世投胎的惡鬼,以雪被殺之仇。
攝自作者藏書
1970年代前,可視為臺灣恐怖漫畫萌芽期,因侷限於當時社會觀感及衛道輿論的限制之下,真正純粹的恐怖漫畫文本不多,或因年代久遠已不易尋覓。但仍有部分作品已具備恐怖漫畫的輪廓,這類的作品中常帶有超自然元素,如鬼、怪、精類之物。
以《僵屍與美人》為例,殺嬰、僵屍兩元素,便已可構成易引發爭議的「問題作」恐怖漫畫,它者尚有如《美人與蛇蛙》的精怪類漫畫、《假閻王》的地獄結合冤案等,皆已具備恐怖漫畫的雛型元素,但離真正的恐怖漫畫仍有段差距,僅1965年的《色魔》可稱為純粹的情色驚悚恐怖漫畫。
因此,可將《編印連環圖畫輔導辦法》施行前,視為恐怖漫畫的萌芽期,也是臺漫的第一黃金時期,豐富而無限制的創作,絕對值得正視其文化價值。唯此期之作品,除年代久遠難尋外,恐怖元素亦僅僅為文本內容使用之一環。
1965年牛頭繪製,沙龍出版社出版的《色魔》,內容含性暴力被害人冤魂索命情節。
攝自作者藏書
1970年代中末至1980年代末:過渡期
經歷一段近幾乎毀滅臺漫發展的漫畫審查後,臺灣迎來了日漫無版權翻印、鋪天蓋地鯨吞臺漫市場的過渡期,此時期的臺灣恐怖漫畫以翻印日本作品為主,自1970年代中末至1980年代末,長達十數年之久,經臺灣本土出版社、漫畫家的努力,方才讓充斥日漫的臺灣漫畫市場增添本土色彩。
當時臺灣翻印恐怖漫畫的書源,不外乎ひばり書房、立風書房及秋田書店等,以ひばり書房為例,就曾翻印過日本昭和時期知名恐怖漫畫家いばら美喜的《化け猫少女》,臺灣翻為《怪貓傳奇》,謎之漫畫家ムッシュー・田中於立風書房出版的《赤蛇少女がすむ館》,臺灣直接截取前段成書名《赤蛇少女》,再者還有楳圖一雄於朝日新聞出版的「こわい本」(恐怖書)系列,臺灣翻譯為《靈界指標》全七卷,而這些翻印的恐怖漫畫在租書店倒閉潮中,據筆者訪談租書店經營者後側面了解,有相當部分是被作為廢紙回收毀棄,少部分尚存者,方流入二手網拍市場,價格上亦高低互見。
臺灣翻印版《怪貓傳奇》、《赤蛇少女》、《靈界指標》。
攝自作者藏書
1980年代中末至1990年代:成長期
有別於1970年代前的老臺漫風格,在日漫「洗禮」之下,1980年代中末的臺漫作品,其成熟及細膩度可謂一絕,眾本土作者、文本輩出,此一時期重要的恐怖漫畫或異色漫畫,大致上以曾正忠編繪自作家汪笨湖著作的《陰間響馬》、任正華的《修羅海》、《漫漫畫人間》、孫家裕的《新奇劇場》(單行本以《蔬菜人》之名發行)以及麥人杰的《黑色大書》為主要作品,它者尚有陸偉忠的《月影》系列、度魯的《齒男》以及劍峰編繪自傳統志怪小說漫畫的《牡丹燈籠》、《再生緣》、《聊齋誌異之畫皮》等。
《陰間響馬》在曾正忠細膩的筆觸刻劃之下,不論是細緻的骷髏畫面,亦或封面裸露的女主角,皆在當時奠定此部漫畫之經典地位。最重要的是,此作由臺灣本土文學改繪而成,汪笨湖更於序末期許「……希望為臺灣的漫畫創作,開拓出一個具文學性、適合成人讀眾閱讀的空間。」誠如其所言,《陰間響馬》的重要性,在於將本土文學以漫畫的方式呈現,並望其能為本土漫畫帶來起頭式的創作發展,亦是臺灣文學漫畫的里程碑作品。
1995年尖端版本的《陰間響馬》。
攝自作者藏書
至於擅長描繪人性之惡的任正華,《修羅海》可謂其經典,從神滅魔創人起頭,到魔滅人重生結尾,並以主角高法轉世前賜給人們的「貪婪」來貫穿首尾,時不時的魔食人畫面,在1990年代可謂驚悚。此外,《漫漫畫人間》則透過可見之社會日常,描繪人性險惡。任正華筆下的恐怖,在於刻之入骨、生活中即可見之人性黑暗面。
由任正華繪製,1990年時報文化出版的《修羅海》。
攝自作者藏書
《蔬菜人》集結孫家裕於《星期漫畫》連載的「新奇劇場」漫畫單元,總計十六篇短篇作品,「信任」與「背叛」似為貫穿全書的核心主軸,可惜孫家裕在書末表明將轉向兒童漫畫,不再描繪這類帶有科幻恐怖異色的作品。《黑色大書》則是麥人杰致敬《SIN CITY》的恐怖漫畫,純粹的黑白構圖,描繪出帶有臺灣味的犯罪恐怖文本,從「情人」起頭,「訪客」結尾,每一篇都是扎扎實實社會犯罪的濃縮,其中的「樹人」更帶有點啟示錄的味道在其中,人死而換其生命之樹。
左:1994年時報文化再版的孫家裕《蔬菜人》扉頁。
右:1995年時報版《黑色大書》封面與內頁,此書於2006年由大辣出版典藏複刻版。
攝自作者藏書
另一方面,臺灣少女恐怖漫畫也在此時誕生,如仙貝《荊棘公主》、《木乃伊之歌》,蘇晉儀《暗夜殺機》以及黃佳莉《英雄的鬼瞳》等。
2010年代:獨立出版與網路世代
近年的臺灣恐怖漫畫文本,除網路平台外,於獨立出版亦有發展。
舉例來說,同人誌可謂是臺灣漫畫創作者的搖籃,因題材不受任何限制之惠,各式恐怖、獵奇及異色文本迅速發展,並在新生代讀者間萌芽成長;臺灣同人誌中心的資料顯示,原創類漫畫共計2589部,其中恐怖、獵奇、異色類作品,自2011年至2020年間,筆者目前收藏計有38部,題材、元素之廣,如黑書人帶有黑暗哲學隱喻的《地下室》及《貓吃了我的女孩》;由作者依洛蒐集臺灣鬼故事為底來編繪的怪談類漫畫《怪談繪館》、以喪屍為元素的《臺灣活屍》;它者尚有改編自臺灣民間傳說的《林投》、瓜喵的《食人魔之夜》、余品翰的《鬼見愁》等帶有血腥元素的作品,足見同人文本題材之豐富,可謂百家齊鳴。
《地下室》為黑書人2017年的同人誌作品。
攝自作者藏書
在同人誌之外,還有一股默默耕耘的力量持續衝擊著獨立出版品市場,像是由北藝大學生製作的合輯漫畫《霧中之蛹》系列即頗具突破性,不受拘束的黑色漫畫加以優異及獨特的創作性,讓《霧中之蛹》系列有別於其他作品,更帶有藝術創作的味道。另外藉由漫畫來隱喻作者個人理念,帶有宗教、社會、政治諷刺意味的喪屍漫畫《雪銘》亦是近期的優秀作品。還有以個人品牌出版創作文本的Mana,其《萬夜鎮》系列的黑色諷刺也值得細細欣賞。而默默耕耘的漫畫店Mangasick,則是帶動這波獨立、另類漫畫新浪潮的重要推手。
網路漫畫則是近年臺灣恐怖漫畫文本主要的發表媒介,comico曾在2016年推出中元鬼話總計十篇,2017年則推出「丁酉年中元鬼話」,總計11篇,遺憾的是,comico已結束臺灣漫畫經營,也刪除上述作品。目前臺灣主要的網路漫畫平台以LINE WEBTOON為主,黃踹《人面花》、陳俊濱《黑色放映機》、阿紋《夏兒的食人花》、Pony《黑盒子》等都是值得關注的作品。此外LINE WEBTOON也曾於2017年8月推出《鬼哭神嚎恐怖動態特輯》,總計20話,同時結合音效及動態呈現,讓漫畫從原先的純視覺文本,拓展到聽覺及動態視覺的恐怖體驗。
北藝大學生漫畫合集《霧中之蛹》。
攝自作者藏書
未來:臺灣恐怖漫畫的無限可能
近年有賴政府對本土漫畫的重視,及臺灣妖怪、靈異傳說之熱潮,相關漫畫文本陸續問世,如《虎爺起駕:紅衣小女孩前傳》、《妖怪森林外傳》等,為「臺灣本土恐怖」打了一劑強心針。不過,恐怖漫畫元素頗多,基本上可歸類為靈異、肉體破壞、怪談文學、哥德恐怖、喪屍、妖怪、末日毀滅、生物變異、地獄恐怖、情色驚悚、科幻恐怖、精神恐怖等,以上各恐怖元素皆可在日本恐怖漫畫中尋得,然尚有太多題材,目前臺灣本土恐怖漫畫尚未深掘或接觸。如何發掘本土之恐怖,並將不同元素互相結合以誕生出全新的恐怖漫畫文本,有賴今後創作者的發想及突破。
參考書目
愛德華·福克斯(2017)。欧洲漫画史。北京:商務印書館。
米沢嘉博(2016)。戦後怪奇マンガ史。東京:鉄人社。
紀厚博(2019)。從一本老台漫畫的解疑談起。
維基百科(2019)。臺灣漫畫。
維基百科(2019)。編印連環圖畫輔導辦法
台灣同人誌中心(2019)。
作者/怪奇閣
一個喜歡恐怖漫畫的藏書家。
https://www.facebook.com/HORRORLOFT/
本文原刊載於2020年5月27日出版之《CCC創作集25號:台式恐怖》。
台式恐怖 專題
是否恐怖,在於我們與故事的距離:關於臺灣恐怖創作的親近與切身
✔ 夾縫裡存活至今的特行種:淺述臺灣恐怖漫畫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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