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公民運動期間,不管是參與者或是旁觀者,皆創造出了許多象徵符號,各種文字、圖像、音樂創作應運而生,也在活動現場、網路上產生了許多圖文創作與影音。時隔五年後,目前都還能夠在「318公民運動文物典藏庫」上看到這些文物數位化的成品,而大部分的實體文物,也於2016年移轉保存至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因抗爭運動所產生的文物,在一片兵荒馬亂之際,如何被數位化與實體保存?此次CCC訪問了當時發起文物保存的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黃銘崇研究員,以及負責文物移轉後典藏與策展事宜的臺灣歷史博物館典藏組陳靜寬組長、研究組曾婉琳研究助理,帶我們一窺318公民運動文物典藏始末。
本文受訪者之一: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黃銘崇研究員
為明日收藏:當代的文物蒐集
一百年後的人們,會怎麼看待318公民運動?或許對當代而言,還看不到收藏當代運動文物的重要性,但未來的人們或許可以透過博物館的展覽與文物,遙想當年發生的事件。
黃銘崇說起求學時在美國歷史博物館觀看「美國民主百年」特展,展覽的文物如選舉小物、宣傳海報、徽章等紀念物品,以及選舉的影像,皆來自一百年前,當時的博物館館長,請館員回家投票時順便帶一些回來收藏的一句吩咐。黃銘崇笑說:「當時的人可能也沒想到這些文物會對後代產生什麼樣的影響,說不定一百年後也會有人覺得黃銘崇是何許人也,怎麼會連太陽餅都收!」
318運動過程中,已有不同人馬在蒐集文物,法國學者、臺史博團隊都曾到現場撿拾,但遠不及中研院的行動規模。提及這次行動,黃銘崇說,在運動當下就已發現這個世代的抗爭與過往很不一樣,創造力大爆發,立法院內外到處都貼滿標語,還有創作者將自己的油畫帶進場內展示。深怕運動當下爆發衝突,一開始清場,文物就會瞬間被銷毀,黃銘崇試圖透過不同的管道表達蒐集意願,甚至聯絡立委,「我向官方表達,如果要清場,是否也可以給我們3、4個小時蒐集文物?」情勢比較明朗後,他也傳遞話語給場內的占領群眾,表達蒐集意願。後來中研院社會所、史語所、臺史所聯合起來,動員師生,在占領群眾確定離場前兩天,到立法院現場開始蒐集。
議場外的占領區域也闢出反服貿創作牆面提供張貼。
©范姜中岑
318公民運動占領議場,在主席台周遭裝飾了各式各樣的文宣與圖像創作,這些創作多是占領過程中現場創作。
©詹雅鈞
齊眾人之力,留下運動記錄
當時場內場外皆派了不少人力蒐集文物,「能收的就收,只差立法院內的椅子沒有收而已。」黃銘崇說。而立法院場內,更在臺大人類學系副教授陳伯楨的協助下,用考古發掘探坑的定位方式,標註每件文物的位置並拍照記錄。在各路人馬齊心協力下,還有3D影像掃描人員義務進駐,將會場內的樣貌拍攝保存。「理論上,如果要重現當時場內的樣貌是可以的。」黃銘崇說。
這批文物在蒐集完成後,就帶回中研院進行清點、拍攝、建置資料等數位典藏工作,這些資料現在都能在「318公民運動典藏文物資料庫」上看到,並在資訊所莊庭瑞副研究員協助下,建置一套開放創作者上網指認自己創作的文物,以利著作權歸屬的機制。但7千多件文物中,大部分還是未能找到著作權歸屬人,黃銘崇說:「社會運動的當下大家是『熱的』,但事件過去之後就冷了,所以其實很少人會主動上網查找、指認自己的創作。」
這批實體文物在2016年數位化完成後,本打算在臺北市辦展覽,並趁機開放讓民眾指認自己的作品,但這樣的想法,未獲當時臺北市政府的支持,因此尚未公開展覽,就全部移交給臺灣歷史博物館。
文物入藏大挑戰:鮮花、便條紙、太陽餅
談起文物移轉至臺史博之因,黃銘崇直說中研院的博物館大都不具完整功能,也沒有較佳的典藏空間,便接洽了時任臺史博副館長的謝仕淵,表達移轉意願。臺史博典藏組組長陳靜寬則表示,這批文物包含議會場內文物,遠比他們自己撿拾的文物完整度高,頗具代表性,因此當時樂意接手。
7千多件文物類型眾多,不僅有巨大如太陽花複合媒材雕塑,也有小如便條紙集合貼在瓦楞紙板上,更有當時紅極一時,未開封的「淇淇太陽餅」一枚。這些大異其趣的文物,著實讓典藏人員傷了不少腦筋,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清點、登錄、消毒、拍照、檢查登記。
陳靜寬說,典藏文物的原則還是以維持原本的樣貌為主。國外曾有在蛋糕中注入防腐劑,將之典藏保存的案例。針對文物中尚未開封的太陽餅,館方也決定先以真空絕氧的方式將之與空氣隔絕,延緩腐壞速度。但有些文物在入藏時狀況就已經不佳,例如凋萎的向日葵,在運動的當下是新鮮的,可是在運動後成為乾燥花,並隨著時間逐漸碎裂,雖然已無法完全恢復到原本樣貌,但館員還是將其收集在一起保存著。
在典藏上最困難的是便條紙,便條紙的膠條久了會失去黏性,從原本黏著的紙板上掉落,因為不確定原作者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將之貼在紙板上,所以會傾向原狀保留;並在文物入藏時,拍照記錄原樣及製作文物的紙上模型,也就是將每一個便條紙的位置皆描繪出來,若是將來脫落,才知道怎麼還原至原本的位置。
318文物要從史語所移轉到臺史博時的清點工作。可看到大量的便條紙。
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提供
圖為此批文物蒐藏中體積最大的太陽花模型。
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提供
經過絕氧真空處理的太陽餅。
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提供
活化文物,重回社群產生新故事?
近日臺史博正在舉辦「迫力.破力:戰後臺灣社會運動特展」,負責此次展覽的研究組策展人曾婉琳表示,此次特展,即是啟發於318文物的入藏。展覽試圖跳出過往社會運動框架,納入更多類型的街頭抗爭,這些運動有些還在持續進行中,如樂生反迫遷、原住民凱道抗爭等,展出的文物甚至可能是在運動尚未結束前,仍時時運用的重要物品。臺史博人員親自拜訪社會運動成員,借出文物展覽。
其中318公民運動的展區,是此批文物首次公開展出[1],從民間的抗爭創作到成為國家文物典藏並展出,這些文物的性質會被改變,成為國家財產,不能隨意檢視、借展。曾婉琳說,典藏318公民運動文物的過程中,有許多初次面臨的狀況,第一次入藏這麼大量、多樣化的當代文物,他們也遭質疑:「真的有必要蒐集這麼多文物嗎?」另有學者在論壇時提出採取分散式收藏文物的方法,或許可讓文物在還沒有完全成為館藏前,開放社群申請運用,或進行巡迴策展,活化這些文物,與人群互動產生故事之後,再回到博物館內典藏。
當代抗爭創作保存的各種可能
當代抗爭中的各種創作,舉凡文字、圖像、影音等,甚至是網路上的共筆資料,在事件過後,都會面臨收藏與延續的問題。此次318公民運動文物能夠被保存,乃是集合許多人與跨單位的成果,但可能仍有更多微小的抗爭創作未被看見,消失在歷史記載之中。
博物館面對當代蒐藏,時常面臨的問題,即是「如何選擇哪些抗爭的文物並蒐藏」,這些物品如何反映不同意見與歷史觀點?歷史學家也常被質疑,有無必要接近歷史的現場?對此,黃銘崇說:「你想看,你就會在歷史的現場。」或許文物蒐集也是同理,今日不經意的蒐集,明日就有機會被看見。此次臺史博社會運動展中許多文物,即來自慈林基金會歷年來默默蒐集社會運動文物的成果。當代抗爭的現場,會怎麼被未來看見呢?318文物保存的經驗或許可供借鏡。
「迫力.破力:戰後臺灣社會運動特展」中展出318文物中由便條紙組成的臺灣。
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提供
聲援香港反送中而在臺大前公館地下道設置的連儂牆,後由臺史博採集典藏。
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提供
迫力.破力:戰後臺灣社會運動特展
Social movement in post-war Taiwan
展期/108.5.28-109.5.17
迫力.破力:戰後臺灣社會運動特展
註解
[1] 2016年在中研院社會所策展的「學運·動生」展覽中,曾展出318公民運動中用來直播的iPad。
參考書目
莊庭瑞(2017)。當代事件之記憶:318 公民運動文物紀錄典藏庫之建立。檔案半年刊,16(2),32-41。
林怡秀、高愷珮(2015)。當物件離場之後:關於「318公民運動文物紀錄典藏庫」。典藏今藝術,272,108-111。
受訪者/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黃銘崇研究員
臺灣歷史博物館典藏組 陳靜寬組長
臺灣歷史博物館策展組 曾婉琳研究助理
特別感謝/臺灣歷史博物館 吳如媚女士
本文原刊載於2020年2月19日出版之《CCC創作集22號:我們反抗,所以畫畫!》。
我們反抗,所以畫畫! 專題
✔ 抗爭創作如何保存?318公民運動文物典藏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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