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森薰的作品，總能從細膩的畫面看到背後用盡全力刻畫的痕跡，每一個畫格裡投注的時間與精力，不計其數。她用「一生懸命」的精神，編織出一幅幅異文化風土畫，十九世紀英格蘭階級森嚴的社會、中亞草原民族婚姻風俗，皆讓讀者輕易地陷入栩栩如真的彼時彼地。

森薰沒有去過英國，也未曾踏上中亞土地，她是如何描繪出這些奠基於真實之上的民俗風情漫畫呢？

 

畫畫是一生懸命　長時間專注於所愛

森薰笑說：「雖然小時候就喜歡畫畫，但沒想到真的會成為漫畫家。」從小她就喜歡在紙上用筆墨作畫、描線，她說，自己沒有朋友，不常出去玩，放學就是回家畫畫。森薰的作品細緻，奠基於她全心全力投注在畫畫。成為漫畫家後，每天更是至少花十到十四個小時作畫，也讓她的繪畫技巧逐日提升。

十六歲時，森薰開始製作完成度較高的同人誌，如2003年出版的《雪莉》，即是她同人時期的作品。二十歲時編輯看到她的作品，進而搭話，這是讓她開始認真思考以漫畫家為正職的契機，當時她心想：「若是錯過，就沒有第二次了。」因此，她抓住這個機會，成就了《艾瑪》、《姊嫁物語》等精彩作品。

 

圖面本身會說話　無聲畫格的演出

森薰的作品中，常有大量無臺詞畫格，只靠畫面推動劇情發展，卻總能凸顯角色個性與當時情境，畫面的細緻度也因此格外引人目光流連。當我們提到這項作畫特色時，她回答，這與個性有關：「我從以前就不擅長與人交談，都是自己一個人畫畫或讀書，所以，有臺詞的畫面，抑或多人談話的場景，對我來說比較棘手，沒有臺詞的畫面反而輕鬆。」

《艾瑪》第十話中，描寫女主角艾瑪身著女僕裝工作的無聲畫面，即是森薰特別用心之處，「這是我個人私欲的表現。」她表示。深深喜愛女僕裝的她，特別不希望讓臺詞蓋在精心繪製的畫面上。她也說：「當我全心全意投注在作畫時，會非常沉默。」或許這多少也反映在畫面的安靜無聲上頭。但隨著漫畫家工作的資歷增長，逐漸磨練畫技的同時，她開始習慣跟許多人交談，有臺詞的畫面，對她也就不再那麼棘手了。

森薰的漫畫中常出現無聲畫格，一方面是作者的私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表現主角孤單的心境。
©Kaoru Mori 2003

 

最愛鑽研資料之海　創意由積累開始

《艾瑪》深刻描繪十九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跨階級之戀，《姊嫁物語》則洋溢中亞草原民族風情。能夠創作跨文化、跨時代的故事，森薰出於興趣與喜愛，做足非常詳盡的考察功夫。

最初，她特別拜訪博物館附屬的圖書室及專門研究機關：「這些地方已經為民眾彙整好知識脈絡，收集資料最有效率。」以在這些地方發掘到的書籍為基礎，擴大蒐集可以入手的資料，再尋找相關知識。她也說，身處現代，要查詢其他國家的事情其實非常方便，透過網際網路就可取得世界各地的書籍，利用Google街景服務或是YouTube，也能輕鬆獲知當地詳細的情報。更因為森薰的興趣就是調查與蒐集資料，所以查找資料對她來說並不困難。
 

《艾瑪》故事中從服裝到建築、文化等細節皆經過考證並細膩表現。
©Kaoru Mori 2002

即使如此，還是會遇上某些情況資料有限，如歷史上的中亞地區缺乏文字記載及照片，要想還原時代氣氛，就必須採取其他辦法，例如參考鄰近區域相近的文化特色，將不同資料融合在一起，再根據當地的風土民情去推測：「啊，大概就是這樣吧！」最後，若真的沒有足夠資料時，只好放棄考據，完全靠想像作畫，「隨便啦！畫錯就抱歉嘍。」森薰如此打趣回應。

因為是以歷史上的異國文化為舞臺，資料方面都由森薰自行尋找，她的責任編輯並不負責蒐集與閱讀資料，而是專注於故事大綱、分鏡及臺詞方面給予意見。森薰認為，她需要一個值得信賴的他者，用不同視角為她提供閱讀故事的心得，而這，也是她與編輯的合作之道。

 

十九世紀英國跨階級之戀－－《艾瑪》

森薰首部長篇連載《艾瑪》描述維多利亞時代，在英國擔任女僕工作的平民女性艾瑪與上流階級繼承人威廉相戀的故事。在此之前，森薰發表的同人創作如《雪莉》等，就聚焦於女僕的生活。她從求學時期，就對英國文化抱持濃厚的興趣，因而閱讀過大量相關書籍。森薰說：「因為我當時只會畫女僕，所以沒什麼故事好選。」憑藉著對女僕與英國文化的熱愛，創作出她口中「單純、描寫階級差異的戀愛故事」。

當時社會貴族與平民階級分明，貴族女性需學習禮儀進入社交界，而工業資本家等新興階級，雖然沒有爵位，也試圖進入貴族社交圈，躋身上流階級。如《艾瑪》裡威廉的家庭，父親李察．瓊斯以貿易起家，被其他貴族視為暴發戶，因此他讓兒子、女兒從小接受貴族教育，以成為新興上流階級。

森薰也透露了一個劇情安排上的小祕密：故事中，艾瑪離開倫敦後，到北方哈爾斯另一戶富商家從事女僕工作，從而結識因不適應倫敦社交圈生活，而獨自在該處靜養的特羅洛普夫人。隨劇情展開，才揭露特羅洛普夫人是威廉的母親奧蕾莉亞。森薰說：「據說，當時倫敦的氣候與空氣都很不好，所以貴族常到溫暖、空氣清淨的鄉下療養。雖然親子分開居住不無可能，但在當時應該是滿稀奇的事情。這是為了使故事順利進行，創造艾瑪跟威廉再會的契機，才作的安排。」

雖然主題是描寫跨越階級的戀愛，但她也盡其所能地在故事中安排符合時代氣氛的各種人事物，以呈現整體社會風貌，例如，她以一八五一年在倫敦舉辦的萬國博覽會為舞臺，安排男女主角在當時著名的「水晶宮」約會。
 

十九世紀中葉舉辦的萬國博覽會展覽會場建築物「水晶宮」，也自然地於劇情中呈現。
©Kaoru Mori 2003

 

中亞草原民族文化的真實與想像－－《姊嫁物語》

事主軸是二十歲的新娘愛米爾，騎著馬從山的另一邊來到中亞異鄉，與十二歲的哈剌魯結婚。這段婚姻關係年齡差距八歲又女大男小，在臺灣因過去有相似風俗，讀者多可理解與接受，生長於日本社會的讀者卻是難以想像。

森薰希望讓讀者對不同婚姻文化產生興趣，她抱持著這個想法，盡量將故事畫得有趣，所以在劇中設計了有巨大年齡差的姊弟戀、兩位女性共同結成姊妹妻、寡婦再婚等引人注目的婚姻故事，但她也會避免太過偏離原本的文化習俗，以免導致誤解。這樣的堅持，讓森薰的作品充滿了文化差異的吸引力，但也洋溢真實感。
 

《姊嫁物語》第一集開頭即用年齡差了八歲的男女主角婚姻破題並吸引目光。
©Kaoru Mori 2009

有些段落劇情則以中亞地區文化中常見之物為主題，如木雕、刺繡布嫁妝等，其實，這些也是森薰細緻的安排：「我會調查刺繡的涵義、木雕的技術，根據故事跟狀況，讓適合的人事物登場。」若有想畫的畫面或文化特色，她會事先調查清楚並大量囤積，等待劇情時機成熟，再將這些素材帶入故事中。
 

森薰想畫的木雕畫面，也透過劇中角色呈現。
©Kaoru Mori 2009

 

《姊嫁物語》第二集中描寫了嫁妝布在中亞民族中的重要性，森薰畫了許多細緻美麗的花紋呈現其中的文化意義。
©Kaoru Mori 2010

為繪製廣闊中亞地區的文化，森薰起初即規畫將不同的故事串連一氣。漫畫中時常抄著筆記問問題的史密斯先生，一開始是哈剌魯家的食客，到故事中段，讀者才發現原來他是重要的連繫者，以他身為人類學家的觀察紀錄之眼，串聯起不同的故事。森薰說：「若說哈剌魯跟愛米爾是表面上的主角，史密斯就是沒那麼明顯的『裡主角』。」但她也坦言，並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好所有的登場人物，在前置作業階段只會概略安排什麼樣的人物適合在什麼場面出現，等到真的需要角色登場時，再具體決定人物的故事與個性。
 

哈刺魯一家人，以及以人類學家之眼進行觀察，擔任串聯不同劇情角色的史密斯先生（最右者）
©Kaoru Mori 2010

 

社會背景大不同　人還是人

當遇到要繪製與自己所處社會截然不同的風俗時，雖然森薰一開始會把著眼點放在不熟悉的慣習上，但仔細探索之後，還是會發掘出與自身文化相似之處。她說：「如果把這個慣習放到現代來看，會跟哪些相似呢？我會這樣類推，並以這種方式去想像畫面，再把它畫出來。」設身處地的安排，讓讀者容易產生共鳴。

廣泛蒐集資料當作故事基礎，並佐以豐富想像力進行創作，不止於此，森薰創造的女性角色個個都充滿魅力，即使在保守的時空背景下，也能突破重圍、努力完成自我理想。

為什麼她會選擇把角色設計成這樣的形象？森薰說：「雖然社會時空背景都不相同，但人還是人。」她假想：一百年後的人們來看現在的社會，可能也會覺得非常不自由且壓抑，即使如此，身處現在的我們，還是能夠在壓抑的社會中找到快樂的生活方式。所以她在描寫女性時，會參考當時的社會狀況，盡其所能地畫出自己也覺得具有魅力的人，這樣的創作過程，讓她十分快樂。

創造出自己喜愛且有魅力的角色，竭盡所能還原故事背景的各項細節，從地理環境到食衣住行、道德風俗，皆經過仔細考證，讓人能在閱讀漫畫時穿越時空，將自身代入角色之中，也跟著經歷一場又一場身臨其境又新奇的旅程。正因為森薰的作品瀰漫著異文化的香氣與魅力，多年來深深吸引許多國家的讀者，廣受歡迎也經得起細品，人氣經久不衰。

 

受訪者／森薰

日本漫畫家。從高中開始即以「女僕」為創作主題參與同人活動，2002年開始連載《艾瑪》，2005年以該作品獲日本文化廳媒體藝術祭漫畫類優秀賞。2008年開始連載《姊嫁物語》，2014年獲日本「漫畫大賞」，現持續連載中。

採訪協力／吳塵罡

「総合マンガ誌キッチュ」責任編集、フリーの編集、出版企画。嵯峨美術大学専任講師。

本文原刊載於2019年5月29日出版之《CCC創作集14號：想像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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