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的漫畫有破壞性
梁紹先畢業於復興美工,後來從軍念政戰學校美術系,有著紮實美術底子的他,在軍中服役近二十年,繪製過最為人所知的漫畫作品,莫過於《奮鬥月刊》中以毛球為主角的國防教育漫畫及國防報告書漫畫版。從軍以來,他就一直以漫畫與美術設計活躍於國軍的大小活動之中。穿上軍服的漫畫家,經歷也與一般漫畫家不太一樣。
梁紹先大學畢業後即被派至野戰部隊,當時受長官交代繪製Q版人像作為禮物,贈送前來勞軍的臺北縣長蘇貞昌,殊不知幾天後竟上了新聞,才知道縣長將此圖像印製在臺北縣政府役男的兵役卡上,導致軍方長官在立法院被立委質疑行政不中立,國防部被搞得人仰馬翻。梁紹先無奈地說:「因為這件事,後來很多長官都記得『那傢伙』,一個小小的少尉竟然玩那麼大。他們知道這個傢伙會畫畫,畫的東西有一些破壞性。」
《燃燒的西太平洋》故事中,以少見的角度描寫中美角力與臺海情勢,讓人一窺梁紹先架構劇本的能力。
©梁紹先
服役初期,部隊工作繁重,梁紹先大都利用休息時間或是假日處理長官交辦的美工任務,閒暇之餘才繪製自己的漫畫作品,而因為陸續得過幾屆國軍文藝金像獎,他所完成的美工任務逐漸在軍中作出一定的口碑,美術專長才開始受到重用,從部隊調到專業單位。
《奮鬥月刊》與伸縮自如的毛球
軍中每周四莒光日時,會分發一本《奮鬥月刊》,宣導保密防諜、軍紀安全等內容。梁紹先2007年起開始在《奮鬥月刊》上刊登漫畫,問起連載之因,他笑說:「拜開明創新的長官所賜,加上我自己提議在原本都是文字的書中加入漫畫,後來反應不錯,就繼續畫下去了。」
一開始他畫的是比較寫實的畫風,因為早期畫漫畫仍是手工製作,須貼網點、刮網,同時還肩負部隊管理工作,大多只能用三更半夜的時間畫圖,眼睛健康難以負荷。梁紹先也逐漸覺得創作遇到瓶頸:「畫到後來已經有點呆滯,覺得作品沒進度,只是在應付;我想說不行,得趕快畫一種可以大量快速生產、大家都喜歡的東西,而毛球的造型就正好適合這種作法。」
圓滾滾的毛球,可快速改變表情與造型,加口水或換帽子,就變成不同角色,既搞笑又可愛,在部隊中大受喜愛。梁紹先說:「毛球因為造型的關係有創作優勢,不同於人像需顧慮比例問題,要畫劇情漫還是四格漫畫,都很好放置。我會配合軍方文宣主題繪製『勿酒後駕車』、『出外休假須符合軍紀營規』等內容。
伸縮自如的毛球
梁紹先提供
另一種是依照節慶繪製,例如七月畫七七抗戰、八月畫八二三炮戰;其他月分就穿插全民國防知識漫畫及軍事戰史,像是二次世界大戰、中途島海戰等。」後來,梁紹先的作品更擴展到《勝利之光》、《青年日報》,皆獲得不錯的迴響,持續累積作品,也迎來了製作《國防報告書漫畫版》的機會。
小學生也看得懂,國防報告書漫畫版
每兩年出版一次的國防報告書,自2009年開始多了漫畫版本,也是梁紹先領銜繪製。提到繪製之因,梁紹先說:「當時我是少校,在單位裡接到國政處處長打來的電話。他問:『那個奮鬥月刊是你畫的嗎?』我說報告是我畫的。他又問:『如果國防報告書變成漫畫,你有沒有把握?』我那時有點太囂張,說有把握,但心裡竊喜,反正可以畫漫畫我就畫。沒想到他們就派人來接我了。」梁紹先抱著滿載作品檔案的電腦主機,就這樣被載到國防部。
對於漫畫版,長官表示希望可以讓小學生也看得懂國際國防與戰略外交。但面對厚厚一本文字量極大的國防報告書,苦惱之餘,梁紹先向長官建議:「漫畫應是要建立軍方跟民眾的橋樑,畫的東西要是年輕人喜歡的東西。」於是在長官同意之下,梁紹先並非照本宣科,而是介紹軍事武器,部隊生活、人才招募,例如選擇從軍,一個月的收入有多少等比較親民的內容,另繪製吸引人的角色擔任旁白解說。
每兩年出一次的《國防報告書漫畫版》,是說明臺灣國防能力的重要出版品。
梁紹先提供
《國防報告書漫畫版》出爐後大受好評,吸引了原本對國防軍事不感興趣的人們。用圖文方式呈現的國防報告書,因為資訊清楚,也曾導致長官閱讀後,認為某軍種人數太多而指示裁減人力,梁紹先無奈闖禍之餘,又再度證實,有影響力的漫畫,好比最有破壞力的武器。
面對一百個主編,公部門生存策略
在國防部畫漫畫可不簡單,梁紹先的工作擔任重要的橋樑,連結喜歡看漫畫的人跟從來不看漫畫的人。他知道對讀者而言,漫畫應該要有趣好看,但對長官而言,事實正確與否比有趣重要。要怎麼不讓《報告書》在開完會、修改完後就走味,其製作過程可說歷經千錘百鍊。
《國防報告書漫畫版》在公開前,都須經過重重審核,最終審核則必須在眾多國防委員與學者、及一百多位中將級以上長官面前開會討論。梁紹先笑說:「開會審報告書時,你就像是要面對一百位沒看過漫畫的主編一樣,你說哪個漫畫家不發瘋?我的精神跟鐵打的一樣。」尤其當長官一聲令下,每一位與會成員都要發表意見,最後走出會議室時,報告書草稿都貼滿了須修改的標籤。
累積十年繪製報告書的經驗,梁紹先也發展出了一套生存策略。他首先跟長官做心理建設,依據修改幅度,建議先從文字開始修改,文字不行再改圖。但千萬不要完稿了才動結構,比如原本都是女角負責解說,要全部改成男角,這個就礙難處理。
但有的時候還是必須依據內容的正確性更動人物位置,為了加速修改流程,梁紹先事先畫好登場人物的各種姿勢與表情,若長官要換方向,就可立刻調換。他說:「每次要畫國防報告書時,我一定先要創造一個世界出來,人物都做好、舞臺都弄好,再開始放置元素,變成一本漫畫庫。」
繪製《國防報告書漫畫版》時,梁紹先創造出一個漫畫資料庫,每個角色的各種姿勢都須備齊,以因應開會修改立即調整。
©梁紹先
為了因應審核時的意見,梁紹先也發展出一套黑暗心法。他先創造出明顯的缺失,如最容易被挑毛病的裙子長短,第一次給最短的版本,被明顯挑出來更正後,再交出原本預計呈現的版本。梁紹先說:「長官達到會議上發言的目的,我也把問題改進,皆大歡喜。」
一改再改的情況也常出現在武器上,以繪製軍艦為例,審核時會面臨長官表示:「你畫這艘軍艦啊?我打電話問一下艦長。」優點是能獲得第一線的實際考證,但也常面臨艦長回答:「這個武器已經拆掉囉。」而必須立刻修改的窘境。所幸,這些經歷都不會白費,累積多年繪製的漫畫材料後,梁紹先畫起《報告書》來游刃有餘,這些繪製的元素,包含各式各樣的武器與人物,也都在他個人的作品中再度登場。
攻堅最前線,國防文宣新氣象
對梁紹先而言,因為熱愛畫畫,最重要的就是把作品畫出來。軍中不比一般場域,繪製的內容難免受限,有時初來乍到的學弟妹不習慣,跟長官拍桌想要調職時,梁紹先也會相勸:「若現在放棄的話,就到此為止,也喪失了在這裡發展的可能性。如果在這裡混得不錯的話,退伍後遇到任何編輯也都可以怡然自得啊!」軍中的訓練也讓他養成作畫效率極快、從不拖稿的習慣。
不僅繪製漫畫,軍中許多不知名的美術設計,其實也出自梁紹先之手,從勳章、國防公仔到桌遊,點子一個比一個精彩。在軍中,他逐漸帶起設計風氣,後輩接手後,國防部的文宣也越來越有趣。他說:「因為部隊文化的關係,對創作原本是比較封閉的,最難的是必須先讓長官能夠接受,突破了之後就著手去做,做到後來,大家就都喜歡了。」如同登陸戰攻堅的最前線,打下一個灘頭堡後,後面的人就源源不絕地上岸了。
梁紹先出於好玩私底下製作的桌遊,反映軍中生存不易,在社群媒體發佈後引來陣陣討論。
©梁紹先
褪下軍服,冷靜之眼燃燒西太平洋
工作之餘,梁紹先也持續個人創作,除了以戲謔手法反映官場生態的《毛球國家防衛部的災難》外,更繪製了以寫實劇情為主,描述六四天安門事件的《天國之門》,與戰爭一觸即發的《燃燒的西太平洋》,並持續在同人市集販售原創作品。
《天國之門》在2019年六月,因被上傳到成人網站而引起熱烈討論,這部漫畫初登場是2005年於《挑戰者月刊》上連載,但其實梁紹先在大學時代就已經繪製初稿,還曾得過1999年大然全國漫畫新人獎,時隔三十年,這部作品再度捲土重來,梁紹先也不諱言可能會有新企畫出現。
《天國之門》以廣場上記者、學生、軍人等不同視角,敘述六四天安門事件故事背後的各種可能性。
©梁紹先/全力出版
《燃燒的西太平洋》第一集於2017年精準預言兩年後,中美兩國為了貿易關稅的對峙局面,今年也在電子書平臺爆紅。梁紹先說:「這是一部虛構的漫畫,但世界局勢走向竟然被這部漫畫料中,我也覺得很可怕。」
問起創作目的,梁紹先認為網際網路的盛行讓大家的發言內容趨向極端化,常常主張很多、但一事無成。因此他希望這部作品可以對理想主義者澆一盆冷水,畫出一個平行世界之未來發展,讓讀者感受世界各國的政客是怎麼玩弄政局,若人們都能清楚了解一件事情背後的遊戲規則,就不容易被操弄。書名雖為「燃燒的西太平洋」,但劇情卻是冷靜地一步步揭開現象背後的原因,實屬近年來少見以當代局勢為主題的軍事漫畫。
《燃燒的西太平洋》漫畫中,中美各國政治人物皆登上舞臺。
©梁紹先
褪下軍服退伍後,梁紹先更持續走在自己所愛的漫畫路上,少了軍人身分的束縛,期待他以漫畫家的身分,創作出更多精采的作品。
-Look! 毛球也出現在課本上囉!-
梁紹先為泰宇出版社出版的課本《國防通識教育》,繪製封面與內容,現在上課也可以正大光明看毛球的漫畫啦!
梁紹先提供/泰宇出版社
受訪者/梁紹先
1975年生,美術系畢業,少校退伍。以LSS為筆名,作品有《NEWANDOLD-突擊教官的試練》、《天國之門》、《永恆的輝煌:國軍建軍史漫畫》,軍中服役時曾繪製以毛球為角色的國防教育漫畫連載於《奮鬥月刊》、《青年日報》、《勝利之光》,並繪製數期《國防報告書漫畫版》,作品《燃燒的西太平洋》連載中。
Facebook: LSS 毛球
特別感謝/青年日報吳佲璋先生
本文原刊載於2019年8月28日出版之《CCC創作集17號:瞄準!軍事漫》。
瞄準!軍事漫 專題[2] 專題
✔ 穿上軍服的漫畫家:梁紹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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