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夏天小林源文老師為了新作品的創作,來到臺灣取材,CCC編輯部參加老師的簽書會,發現現場近百位讀者,年齡從老到少皆有,還有父子二代一起排隊簽名。他的創作圍繞著軍事主題,豐富多產,從符合史實的二戰漫畫,到架空的現代戰爭作品,又或是動物擬人的戰爭漫畫,寫實手法獨樹一格。透過此次專訪,讓大家一窺這位硬派畫家,注視戰爭的心法。
小林源文老師簽書會的現場人山人海。
畫我所愛
Q:老師的素描寫實畫風非常具有特色,可否請您談談起初是怎麼樣的契機,開啟了您的插畫、漫畫生涯?
我是跟插畫家中西立太老師學習的。十五、六歲國中剛畢業的假期,我直接跑去他的畫室求他收我為徒弟,但遭到婉拒。不過中西老師說有空可以來玩,所以我依然常去中西老師的畫室學習。高中畢業後成了普通上班族,正好遇上日本彩色電視機普及,我從事過電視零件生產的工作,也擔任過貨櫃碼頭吊車的機件維修和貨櫃修繕。
二十四歲時和中西老師合著《壯烈!德意志機甲師團》一書,也接到了「HobbyJapan」社的月刊連載邀約,頁數不多,一開始大概只有四頁左右。後來由於來自各出版社的委託越來越多,每天睡眠時間只剩三小時,兩周內需要花四十個小時來完成畫作,正職與作畫並行的日子差不多持續了五年多,稿費也超過了身為上班族的年收入,所以心生辭去工作的念頭,專心畫畫。
我在成為職業畫家前,有下苦心練習過人物、石膏素描。也用速寫來磨練技巧,比如一分鐘內要畫好一幅人像之類的。如果是這樣畫人,我可以畫很快喔。
Q:以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蘇戰爭為背景的戰爭漫畫系列作品,包括《黑騎士物語》、《裝甲擲彈兵》、《裝甲戰爭》等,在軍事愛好者當中膾炙人口,令人印象非常深刻,也是老師的成名作。想請教老師,起初沒有挑日本自己的戰記,而是挑選德蘇東線戰場這個主題來創作的原因為何?
在看美國的二戰長篇電視劇《勇士們》時,我總覺得很奇怪,劇裡頭的德軍怎麼這麼弱小呢?明明德軍在當時席捲歐洲,不是泛泛之輩。昭和四十年(編按:1965年)時,我看了一位德國戰記作家Paul Carell所寫的德國戰爭實錄,看完之後十分感動。我從以前就很喜歡德軍了,因為比起法軍、日本軍,德軍實在很拉風啊。
正好在中西老師那邊翻到一本講德軍北非戰場的漫畫書,是西班牙畫家繪製的,鋼筆線條非常洗練。只使用鋼筆作畫的畫家真的少之又少,現在應該趨近於零了吧。我真的非常喜歡那樣子的美術風格。我既喜歡德國作家的詳細記錄,也喜歡西班牙畫家洗鍊的鋼筆線條,接觸到關於德軍實際的戰史後,讓我油然產生想要畫德軍題材漫畫的念頭。那時我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小伙子呢。
我並不是想要當暢銷作家才進行創作的,純粹是因為自己想畫才畫。上班族題材的漫畫之類的,我根本不知道怎麼畫才有趣,校園漫畫也是,黑道漫畫亦然。
黑騎士物語描寫納粹德國東線戰場黑騎士第八中隊奮戰的故事。蒼璧出版提供
二次大戰時的德軍,左方為隆美爾將軍,曾於小林源文《德國非洲軍》中登場。波蘭國家檔案館典藏
竭盡功夫追求真實性
Q:老師在故事中細細描繪歷史上的戰場實景,包含裝備武器與戰鬥歷程等等,這麼多詳實的歷史資料,想請教老師如何考據取材?
我收集資料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買書。以前在《COMBATCOMIC》上看過別的作家寫說:比起一般漫畫,戰爭漫畫繪製的難度足足高上六倍。想像一下,要是零式戰鬥機飛行在歐洲的天空不是很奇怪嗎?所以一定要符合時代考據。有聽過寫實主義嗎?比如,這邊是咖啡廳,桌面擺有一杯咖啡極為正常,整個空間的擺飾都要符合常理,若是座位區突然出現一只馬桶,不是很詭異嗎?寫實主義就是在說:出現在一個空間裡的物品都要合乎常理。
我在看資料書籍時當然是仔細閱讀,要是有照片,我更會端詳許久。不過早年也沒有現在那麼多資料可翻閱。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海軍的零式戰鬥機。日本國會圖書館典藏《大東亞戰爭海軍作戰寫眞記録》
Q:故事中不時會穿插著解說戰場、戰況、裝備的插圖與說明文字,想請問老師為何會這麼仔細地繪製?
用畫地雷來舉例好了,地雷也有好多種類呢,資料查著查著,也會逐漸感覺到這東西真是耐人尋味啊。我骨子裡頭是一個工程師,所以會對地雷的爆炸機制產生興趣。此興趣延伸到後來,我畫了一本圖解武器機械結構的書,叫作《武器與炸藥》,也挺受讀者歡迎的。
事物的細節都要透過詳細的素描來表現,圓的地方就該是圓的,方的就該是方的。質感的部分也要注重,說穿了就是素描的工夫啦。這四十年來我追求的就是真實性,說到底,這是我確立自己作品風格的獨特技巧。
《魏特曼戰記1943》描寫德國東部戰線,戰車指揮官魏特曼少尉率領戰車連,開著虎式戰車擊毀敵軍的故事。蒼璧出版提供
Q:在歷史戰記之外,老師也創作了以現代為舞臺的架空戰爭作品,例如《東京浴血戰》、《OMEGA7》等等,在您發想這類作品時,是否對應著現實世界的國際局勢?
《OMEGA7》的創作起源是,有一次我去南美秘魯,正好發生日本援助外國的農業專家被恐怖分子殺害的事件,當時我想要進行小小的報復,而成果就是《OMEGA7》了。當然在那之前我有一些零碎的構想,把它們逐漸拼湊起來,就成為那部作品的故事。
而在90年代時,北韓總是嚷嚷要讓首爾成為火海,讓人覺得是否又要再次發生韓戰了呢,我也當成故事的題材。另外,看著中國總是以武力威脅臺灣,我才動念想創作《台灣侵攻202X》,這次便是為了繪製這部作品前來取材的。
《第二次朝鮮戰爭》是以南北韓戰爭做推演的架空故事。蒼璧出版提供
《武器與炸藥》中圖解各式武器與炸藥,反映小林源文老師工程師般的性格。《OMEGA7》則是在架空的世界裡虛擬一批日本的特種部隊前往海外搶救人質,OMEGA7是該特種部隊的代號。
把有趣的東西分享給讀者
Q:老師您在後記中曾提到:「一個永遠沒有地面戰爭的時代,距離我們還十分遙遠。」在創作現代架空戰爭作品時,您是否希望帶給讀者什麼啟示,或關注什麼當代局勢?
戰爭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吧。
我的創作沒有要灌輸大家什麼想法,只單純地想與讀者們分享我覺得有趣的東西。僅此而已,我沒有什麼崇高的理想。
軍隊之中,將官有將官的想法,基層的小兵也有小兵的想法,我當過上班族,所以大概能夠理解揣摩那樣的心境,以此來塑造角色,可以切入不同的觀點視角。
Q:請問老師在構思與創作取材於現實的架空戰爭作品時,有什麼訣竅或表現手法嗎?
沒有訣竅啦。我不大想畫乏味的作品,戰記漫畫裡頭不是死就是生的世界比較有意思吧!
說到表現手法,我畫過兩本蘇聯軍來襲的漫畫,《BATTLEOVER北海道》中,我有畫到蘇聯軍機先是橫空而過,之後才是真正的攻擊到來。漫畫和電影一樣,都是要讓觀者欣賞畫面的,所以,有時就讓讀者觀看畫面就好,這時完全不需要添加任何說明。和以前的電影相比,現在電影打從一開始就發生了事件,之後隨著劇情推演,才會慢慢地交代片頭事件發生的背景。所以我也是採取類似電影的構成安排手法在畫漫畫。
至於《東京浴血戰》則是採取小說式的手法,小說的世界要從頭說明起,才能讓人理解,所以《東京浴血戰》書中,是從世界情勢和現況開始說明的。單行本出版之後頗受好評,不過我覺得這部作品有點失敗,因為用那種吃力不討好的敘事法來開場,好像不是一個厲害的漫畫家會用的手法。不過這也是我個人想做的嘗試啦,主要是讀者們能夠看得開心就好。
Q:動物擬人化的戰記《CatShitOne》(中譯:貓屎1號遊騎兵)系列,以兔子、貓、猴子、熊等角色化作各個國家,進行取材自真實歷史的各項特種作戰,想請教其創作契機為何?又是如何挑選代表各個國家的動物?
有點不太想談論這部作品呢(笑)。
我三十九歲的時候,因為太投入工作,所以太太和我離婚了,我為了兩個女兒的監護權奔走家庭裁判所,也因此飼養了她們帶來的兔子,沒想到日後兔子越生越多。當時電視廣告正好在播松田聖子演唱主題曲的動畫電影《幸福物語》,看到拿著槍的企鵝坐著直升機,就想:怎麼會把企鵝和越南戰爭組合在一起呢,好奇妙哦。我接著又想:要是連企鵝都可以打越戰的話,兔子應該也可以吧,把兔子設定成美國大兵來畫越戰,搞不好很有趣呢!
《Cat Shit One》中文版譯為《貓屎1號遊騎兵》,以越戰為背景的動物擬人軍事漫。蒼璧出版提供
把登場人物設定成哺乳類動物還挺好玩的,像是把中國人設定成貓熊,進行人海戰術時,就會看到一大堆貓熊在衝鋒,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英國選擇老鼠作為形象,是來自於二戰期間北非戰場上的第七裝甲師徽章「沙漠之鼠」;選擇豬來代表法國是因為法國人喜歡松露,找松露時用的是豬;越南為貓則是因越南語聽起來像是喵喵叫。不過要把動物畫得可愛,我覺得還真難呢。
最後還是一句老話,我並不是因為想讓讀者覺得角色可愛,才畫動物士兵的,單純是我個人覺得這種組合很有意思才畫的。
兔兒黑騎士公仔。黃靄琳提供
Q:《CatShitOne》系列廣受軍事迷的喜愛,甚至軍事愛好者以外的讀者也喜愛這部作品,亦曾改編為3D動畫,能否請老師分享一些作品推出後的花絮?
大家都很喜歡,也都在問:「下一集何時出呢?」
本來應該兩、三年前就要推出的,但畫好的稿子在從家裡拿到辦公室的途中遺失了。明明記得有帶進辦公室啊,那天傍晚帶著稿子進辦公室,然後隔天還要出發去大洗鮟鱇祭參加販售活動,大洗町是動畫《少女與戰車》故事的舞台,結果卻在辦公室累癱睡著,驚醒時已是凌晨三點,這才發現原稿不見了,因此就暫時先停下來。
當漫畫家要意志堅定
Q:老師您似乎相當樂於接納數位科技,從1990年代就開始採用Mac電腦來作為創作工具之一,也設立了網站和推特,以及在2ch(類似臺灣PTT社群留言板)與網友討論軍事,還販售作品的LINE貼圖,能否請教老師這方面的經驗?
像是LINE貼圖什麼的,會賺錢的事情我都想嘗試看看。不過我從兩、三年前就不用電腦作畫了,現在都是用手繪。
以前用2ch的時候還覺得好玩,曾經和網友交流,但因為網路上充滿了令我憂鬱的要素,我怕受影響,後來出沒在網路上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雖然我也有推特帳號,但也並非特別為了與人交流而開設的。
小林源文老師簽書會的父子兩代書迷。
Q:最後請教老師創立ARTSCHOOL,想要向年輕的畫家傳授的經驗是什麼?
若把以前畫模型盒封面的箱繪畫家如中西立太、高荷義之等人,算作第一世代的話,我就應該屬於第二世代,隨著他們年事已高,我覺得現在有真本事畫寫實插圖的人越來越少了。講真的,如果確實具有繪畫的才能,應該會很有錢,因為其他人沒有這種技能。我創立ARTSCHOOL便是想要培育真正會畫寫實插圖的人才,我們這邊不只教畫技,還會教大家如何製作漫畫等通盤技能。
但我想真正困難之處在於編劇吧,因為沒有把故事整理好,就根本無法進入繪製階段啊。我覺得漫畫家必須頭腦要好,精神也要很強韌,當漫畫家的人要有強韌的心智,太脆弱的人真的不適合。另外,與其一味模仿別人風格,不如努力讓自己成為頂尖的OnlyOne。
受訪者/小林源文
1951年生,四十年來創作的二戰系列漫畫戰記、現代架空戰記,以及動物擬人化的《Cat Shit One》等作品,均以對戰爭歷史考據詳細,軍事細節描繪細膩著稱,在臺灣十分受軍事迷注目。
Web: GENBUN WORLD 小林源文の世界
本文原刊載於2019年8月28日出版之《CCC創作集17號:瞄準!軍事漫》。
瞄準!軍事漫 專題[2] 專題
✔ 注視戰爭的巨匠:小林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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