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自漫畫的日劇《重版出來》靈活重現日本漫畫週刊裡的編輯生活,那也曾是臺灣讀者熟悉的編輯模樣,接收大量的投稿、與作者討論漫畫分鏡、協助漫畫家解決生活(與情緒)問題,更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你都要催得到稿子,否則一個個天窗就在紙本雜誌上等著你,還有出版社等著處理被讀者打爆的電話或哀求不要休刊的讀者回函。
臺灣受日漫影響甚深,傳統漫畫出版社裡的漫畫編輯也多是類似的工作模式,但近年來,漫畫編輯這個工作,開始與我們想像得不太一樣。攤開今年的金漫獎入圍名單,不只「年度漫畫獎」讓人眼睛一亮,「漫畫編輯獎」更是令人驚喜,三個入圍作品都不是相對主流的商業性漫畫,而是實驗性質強烈的作品,包括《夜長夢多》、《波音漫畫誌》與《OT相談室》。
2020金漫獎最佳漫畫編輯入圍作品。
有趣的是,三個作品背後的編輯有緊密的連結。《夜長夢多》編輯黃珮珊是出版《OT相談室》的慢工文化社長,《OT相談室》作者房瑞儀是《波音漫畫誌》的創辦人與漫畫編輯之一,而房瑞儀的《OT相談室》編輯張書維也同樣入圍最佳編輯獎。好的,看到這裡,是否覺得「貴圈真亂」?!我們真的不是想考驗讀者的推理能力,而是這也暗示了一件事,漫畫編輯已經不是刻板印象中那個模樣了。
《CCC創作集》分別採訪本次入圍的漫畫編輯,觀察創新力、編輯力與企畫力。訪談以QA方式呈現,保留編輯們最初受訪的語氣,畢竟,選書或編書,跟編輯的個性也有很大的關係。
就在這裡來場非典型漫畫編輯與讀者的對話吧。
黃珮珊:我想帶讀者到新的地方,一個他們也沒去過的地方。
《夜長夢多》
編輯:黃珮珊
作者:日安焦慮、曾耀慶、A Ray、Croter、陳澈
出版社:黑眼睛文化、慢工文化
作品簡介:
如果有一天連夢境都被監控?當近未來的世界只剩下威權,會不會連身體、生命都不屬於自己?又或者,從過去到現在,威權其實根本不曾離開?五位畫家描繪各自對威權的體悟,五篇漫畫穿插藝術家陳藝堂的攝影作品,如夢境般往返虛擬與現實間;所呈現的究竟是無止盡的噩夢,抑或是逐步逼近的現實?(介紹文字:金漫獎提供)
Q:這是珮珊第三次入圍漫畫編輯獎,妳曾以《熱帶季風》獲得金漫獎漫畫編輯獎。過去對臺灣讀者來說,漫畫編輯是個有點模糊的角色,以妳的經驗來說,妳認為漫畫編輯是個什麼樣的工作?
在編輯工作上,文字書編輯與脈絡影響我比較大,我是自學的,我的工作方式跟傳統漫畫編輯完全不一樣,其實歐洲的漫畫編輯與日本的漫畫編輯也很不一樣,只是在臺灣,讀者認知的漫畫編輯多是日本商業漫畫的體系。但到底實際上他們怎麼做,我也不知道啊~~因為我沒有經歷過那樣的出版社。
我最近看《重版出來》時就覺得:「哇,很不一樣!」他們就是很有規模,有責任編輯、編輯長,然後怎麼怎麼編,大家的印象就是要去跟作者催稿,要去作者家拿原稿……。
我的工作方式就是一路摸索。有一次在書展聽春山出版社莊瑞琳總編的講座後,感覺很安心,因為我們的想法與工作方法很像,原來我這樣做是對的(放心貌)。
共鳴點啊?她在作者身上花很多功夫。比如說,作者跟她提案時,她會確認對方的決心,告訴對方:「完成一本書是非常漫長的路,你真的確定?不一定會帶來相對的報酬,你願意跟編輯一起走到最後?」
我跟小瑞一樣,會花很長的時間來確認作者的意願。我很在乎創作者動機是什麼,跟他的意願到底有多強烈,如果他今天是想紅或是想賺錢的話,我就會勸他去商業出版社。我們在內容上的琢磨跟方式非常相近。
還有就是,她說過,編輯像是在陪作者練球。這整個創作過程,是編輯要跟作者一起走,編輯要幫作者理出一個邏輯,然後找到作品的核心。
我們兩個還有一個很相似的點是做企畫,她有很清楚的出版理念,我也有很清楚的出版理念。從一開始我要做紀實,到現在我要做的是怎麼樣的虛構?還有我想要講的事情是什麼?我有很清楚的企畫概念。而且我們的企畫概念都是出自於我們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先思考大眾想要看的東西。
Q:編輯工作最重要的部份是什麼?
聚焦回編書這一塊,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理清作品的核心,我會一直檢視整個作品有沒有扣在這個核心上。第二個就是順邏輯,因為有時候作者邏輯會亂掉,你要以讀者的角度去看。有時候作者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無法抽離出來看作品的問題。或是哪個地方的敘事是混亂的?或者是什麼時候脫離了核心?
下一個重點就是「看圖」,圖不夠好的地方,你就真的要讓他一直修一直修,我一開始有點比較鬆,一開始我覺得有點趕,可能他的東西不夠好,我有點不好意思要他再修第二次、第三次,但我後來後悔多次之後,就覺得一定要做,不然就是會後悔,就不夠好。
Q:《夜長夢多》最困難的部分?
沒有什麼困難的部份耶,這是這個案子最神奇的地方(咦)。
真的,真心啦。真的要說最困難的部分,對我來說,我的目標是讓大家感到恐懼,這我覺得很難。但我達到了嗎?妳跟我分享過,妳讀完覺得很恐懼。但因為我看太久、看太多了,我覺得不可怕了。
我算是有過切身感,因為這是當初那個沉浸式戲劇的目的。因為劇場裡面可以用五感,可以用聲音、可以用肢體、可以用嗅覺……,但書就只有視覺與感覺,後來用的就是感覺,怎麼樣讓讀者「進入」故事與「感覺」恐懼。
Q:說到感覺,我覺得特殊版的那個腰帶是很棒的設計!一般買新書,我們都不喜歡書上有凹痕,但這本書的精裝特別版以束帶綁住書,拆掉束帶,書封會出現勒痕。我曾經在基地書店裡對讀者說起這本書的束帶設計,暗示國家暴力施加在人身上後,會是一輩子的傷痕,結果讀者真的就買了!
什麼!竟然有用欸~天啊~(喜極而泣)
那是設計師想的。雖然那真的是個令人困擾的設計,光想到在書店怎麼擺,會不會歪來歪去,就很困難。但真的是很好的設計。一本講國家暴力的書,書封上有勒痕,真的可以說話呢。
Q:過去金漫獎的編輯獎項,比較是商業漫畫編輯的樣貌,這幾年開始慢慢改變了,感覺不再那麼傳統。你怎麼看?理想的漫畫編輯是什麼模樣的?
對啊,今年應該是一個里程碑吧?!感覺今年真的是指標性,《OT相談室》的編輯書維是我帶的編輯,我們一起做了非常多的事情,書維非常有天分,又是很細心的人,像我啊,會丟訊息用講的,但他會整理得有條有理,跟我討論後再跟作者討論。他真的很厲害,把編輯過程整理得很好,報名金漫獎時超方便!直接就可以送檔案。
還有一個重點是,書維自己是畫畫創作的人,法國很多編輯都是畫畫出身的人,他看得懂圖。我雖然不是創作者,可是我是學美術出身的。所以我們會去把圖裡有問題的地方找出來,再跟作者討論。書維就是這樣,把《OT相談室》原稿裡的部分挑出來,用文字說明清楚,去溝通調整。這是成書後看不見的,讀者不會知道編輯做了什麼事情。
今年漫畫編輯獎的入圍名單其實好有趣,三個作品的點很不一樣。我覺得今年超有意義的!我第一次跟比我年輕的人一起入圍,覺得自己變成老人了啊,好痛苦喔~~(笑)
我假設我是評審的想法,《夜長夢多》的重點是企畫。因為它生出來的過程就是這樣,我在最初時就有超清楚的企畫,有很清楚的目的。但我很意外它那麼成功,就是一個完美的team!從漫畫、攝影、文字……。
《波音漫畫誌》的意義是把小眾聚在一起,而且好帆(劉倩帆)和藍尼(房瑞儀)做滿多宣傳,募資、展覽、鋪書等等,讓刊物出現在很多地方。而且她們一做就做了四期,很堅持呢。
《OT相談室》的編輯書維入圍,比我自己入圍還要讓我開心!我覺得《OT相談室》強在編輯步驟,協助作品達到更好的水平。原本的十個故事,最後被拆成三個類型,不太符合三個類型的部份,就請作者修改成符合段落核心的故事。這個很重要,一本書一定要有核心與脈絡,整本書有一個核心,但每篇人物也要有核心,編輯的過程,會不斷去抓住核心。
Q:妳理想中的編輯是什麼樣子的?
帶讀者去新的地方。
因為你會挑作者、會挑作品,你會帶著也陪著作者完成這個作品。我覺得,編輯最開始一定有個想法是,想要帶讀者去什麼樣的地方?而且那應該是一個新的地方,不是他已經常常去的地方。你做了這個決定之後,後面就是執行,去完成它。
(待續)
作者/陳怡靜
寫字的人、看漫畫的人。新聞工作十多年,曾任鏡週刊人物組、自由時報、蘋果日報等媒體記者。目前為獨立撰稿人,關注漫畫環境與臺灣新銳創作者。
2020金漫獎特別報導 專題
✔ 漫畫編輯跟你想的不一樣?「理想的編輯能帶讀者到新的世界」(上)
漫畫編輯跟你想的不一樣?「精準抓到核心,找到跟讀者對話的方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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