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羯於2015年以《退休的勇者們》出道,描繪魔族與人類的故事。魔王戰敗身亡,人類獲勝,勇者英年早逝──這是眾人所知的歷史。然而真相是勇者隱姓埋名,與魔王之女結婚生子,過著平凡生活。雖然因版權問題《退休的勇者們》未能完結,但五集內容已充份展現了霖羯的漫畫風格。
霖羯的初次連載作品《退休的勇者們》。
談《退休的勇者們》前,先談大家熟悉的《間諜家家酒》
台灣讀者耳熟能詳的漫畫作品《間諜家家酒》,描述各有其秘密的「重組家庭」,表面是日常家庭,私底下各有任務,父親是間諜,母親是殺手,女兒是超能力者,故事在家庭喜劇和間諜任務兩線並行,誇張逗趣,細膩描繪父母和小孩都費盡心力守護「家庭」。
《退休的勇者們》早《間諜家家酒》五年問世,故事不是建立在現代,而是架空奇幻,兩者卻有共通之處。間諜家家酒是假面夫妻,《退休的勇者們》是跨種族夫妻檔,他們遇到的危險除了敵對勢力,還有對「家庭成員和家族存在」的威脅──「家族愛」都是故事核心。
少年漫畫中,主角通常在父母雙亡後冒險,從受保護的孩子轉變為肩負責任的成人,父母的影響多以遺言或價值觀呈現,並可能隨冒險過程逐漸淡化。但《退休的勇者們》截然不同,父母健在活躍,女兒戲分吃重,整個故事以「家」為核心展開。他們的家就在此地,過往的夥伴與未解決的魔族問題會自行找上門。即使有出外旅行的情節,那也是「家族旅行」,最後仍會回「家」。父母不再只是「背景設定」,而是「具有父母身分的角色」,他們也在故事中成長,與女兒共同面對世界變化。這是一部以家庭日常為基礎,結合奇幻冒險的獨特少年漫畫。
《退休的勇者們》好忙,抗魔族和養女兒
《退休的勇者們》主要故事可分為兩條軸線:第一條軸線是關於魔族與人類的關係。女主角的母親是魔王之女,扮演著左右局勢的重要角色,為了保全家人,毅然決然斬殺「同類」。第二條軸線是家庭與親情:女兒試圖掌握魔力,引發與希望她過普通生活的母親間的衝突。也面臨同儕相處問題及生活煩惱、想養寵物卻與父母意見相左……等,這類日常家庭面向也是演出重點。霖羯描繪魔族、人類及混血兒組成的多元家庭,既有傳統特色,也展現出當代色彩。父親是家中基石,和妻子一同操持家務,而他們在成為家長後不需要捨棄原本自我,人生不是只有「養育孩子」這項目標,故事藉由未解決的問題浮現,使他們從「父母」的角色回歸「自己」,讓讀者得以一窺各自的信念和缺憾。然而,他們無法再回到「沒有孩子的時光」,因而在面對女兒時承擔起作為父母的責任;相比父母在不同角色間擺盪,女兒的成長更直接。她偶爾任性,但在理解母親處境後挺身而出,扭轉外界對魔族的歧見,並在朋友遇到危險時以母親形象作為楷模,守護身邊的人。
在「奇幻冒險」和「家庭生活」兼具的主題中,霖羯《退休的勇者們》清新健康得十分異色──這些也在新作《大魔法搜查線RESET》繼承下來。
《大魔法搜查線RESET》的「劍與魔法」和「偵探推理」
《大魔法搜查線RESET》改編自香港推理作家陳浩基的《大魔法搜查線》,原作唯一請託是將男性偵探主角改為女性偵探,其餘均自由發揮,漫畫家也根據主角性轉,調動其他人物設計。
《大魔法搜查線》新版小說封面。
原作融合了奇幻與推理元素,故事發生在人類擊退魔族後重獲和平的時期。主角雅迪從首都調任到邊境城市帕加馬的警局,首日上班就不順利,原以為負責少年案件,卻被分配到人手短缺的「二局」,一個什麼都要管的「萬事科」。在這裡,雅迪需處理各種案件,像是擔任歌姬來訪的保鑣、追查連續殺人魔案。
奇幻設定體現在「鬥氣」和「魔力」兩部分:鬥氣為劍士所用,魔力則屬於魔法使。魔法有六種屬性,通常魔法使只擅長一至兩種,唯有主角雅迪能使用六種屬性,只是輸出低落,但他擅長推理,成為本作偵探。
整體世界設定,奇幻元素和類中世紀背景難不倒霖羯,人類擊敗魔王的典型情節是《退休的勇者們》就有的「既視感」;「魔族」和「人類」的歧視問題也不是首次遇上,加上雅迪性轉之後的各縷設定變化,霖羯巧手編織,就像將《退休的勇者們》的未盡旅程及對「理想家庭樣貌」的描繪,重新牽入《大魔法搜查線RESET》中。
多元家庭的樣貌:從小說與漫畫的主角「雅迪」開始
雅迪的父親是宮廷小丑,渴望小孩繼承家業──霖羯保留原作框架,重新梳理兩人的關係。原作中,父子的爭執是理念之爭,有能力的人,是否該做更有意義的事?於是雅迪前往邊境城鎮,幫助青少年;漫畫中,雅迪和父親的爭執是「家人相處的摩擦」,不涉及理念相悖。
太過前衛的「家人相處摩擦」的橋段。
雅迪實力薄弱,作為魔法使也屬最低等級。她不願繼承家業,努力尋找擅長的方向,前往邊境城鎮工作是出自「將就」,並非出於自願。父親關心她,但難以真正理解女兒的心境,這份愛成了壓力。然而,霖羯不打算陷入「毒親」議題,雅迪打從心底理解家人對她的愛。霖羯為雅迪設計的「家」是避風港,也是在外面頭破血流後能回去的歸宿。
母親角色則有更多原創色彩──這不免讓人覺得,是否漫畫家身為女性,更能明白女性在多種角色下的困境,因此無論是母親或女兒,在「女性人物」描繪上都寄託更多「自由」。原作並沒有提及雅迪的母親,霖羯主動提供更多情節,這不只發生在雅迪的家族設計,同樣遭遇性轉的雅迪同伴──女性「露西」轉為男性角色的「路希」,他出身「無血緣子女組成的領養家庭」,家族成員有精靈母親和四個精靈姊姊;雅迪需要守護的歌姬愛達,在番外篇〈不同的色彩〉中也有鮮明的父母角色,鼓勵小孩勇敢追求興趣,不畏外界眼神。
霖羯不只是將父母的角色帶進《大魔法搜查線RESET》的故事,還賦予他們立體形象,進而影響到故事中年輕一輩的主角們的塑造,「理想的家庭關係」和「讓孩子自我實現」的理想,溫暖地滲透進故事內層。
那從《退休的勇者們》到《RESET》,有沒有全新的事物?
有的,正是「推理」。
推理與奇幻:說故事方式的差異和挑戰
「奇幻世界觀」體現在人物形象、服裝、環境、建築、物品和交通工具等可視化的元素中,這考驗著漫畫家的資料取材和設計功力。推理部分著重「事件時序」與「線索布局」,需要漫畫家以流暢分鏡來講述故事,且推理本身是牽一髮動全身的精密工程,刪減事件或改變線索順序都會影響結果。也許因為推理對霖羯是全新挑戰,在推理事件上,她忠實還原原作的故事結構,僅在不影響全局的情況下進行調整,以突出人物形象。
漫畫的雅迪一進城便撞見偷盜事件,同樣的事件在原作中是雅迪已經到警局之後才展開,漫畫家重新編排這起事件的目的,是讓赴任警局的過程更多波折;警察一局局長弗雷克的初登場,漫畫中安排了一場馬車追逐賽,並讓他以跨頁分鏡秀出強大的冰魔法實力,這是原作沒有的全新事件,兩者都是為了讓人物形象更加出彩,增色情節。
漫畫版獨有的場景演出。
同樣類型元素在小說和漫畫中有全然不同體驗,原作《大魔法搜查線》是類型小說,有奇幻、本格推理和警察小說三種元素。本格推理以「邏輯解謎」為核心,人物較功能性,警察小說以警探為主角來查案,通常會出現組織內鬥的情節,很吃讀者喜好──這些類型特性,漫畫後反而化為優勢,霖羯藉由構圖、人物設計、情節分鏡,將較為冷硬的環節轉化出喜劇感。
典型情節發生在查案過程中的「搶地盤」橋段,二局警察路西與一局警察蘭多夫的對峙。小說需要透過口舌之爭與情境敘述來展現,但漫畫只須兩格分鏡就巧妙地將角色對峙比喻為「狼犬與毒蛇」的交鋒,就算蓋掉台詞,靠構圖就足以「記住」一局和二局的關係,增添趣味性。
「狼犬與毒蛇」的交鋒迅速建立起對立關係。
本格推理小說的人物平板問題,在漫畫視覺化的過程中也經由誇張化舉止和設計變出全然不同的風味,其中以二局甩鍋俠「古巴」最鮮明。他在原作中是一位強項不在工作而在人際經營的警察,霖羯將他演繹成「可愛的丑角」,一出現就能沖淡劇情嚴肅氣氛,藉此調節故事「緊張」與「放鬆」的節奏;而不只在主配角上,反派角色也變得更加可恨。
擔當平衡「緊張」與「放鬆」的重要角色。
小說中偏向社會議題的元素,像死刑、種族歧視、移民問題,在漫畫重新鋪排時於何處「加強」印象或援引新議題進入作品,也間接展現出漫畫家的個性和故事特色──其中以「死刑」最具代表性。
本作主角是「警察」,不同於一般偵探,具有公權力的身分使得他們必須維護社會秩序。因此,案件解決不止於揭開真相,更重要是「如何被社會接受」與「犯人是否得到公正審判」。漫畫改編中如實畫出原作的「審判過程」,甚至在前期加入伏筆。霖羯在故事開頭也加入情節,強調主角警察身分的特殊性:雅迪在馬車上引用法條警告違規的魔族市民,突出其公權力與獨特地位──主角是身在體制內的偵探。
忠實還原,也可以不用那麼「忠實」
每部推理作品都有一個靈魂情節,那就是偵探揭露真相的過程。名偵探將所有嫌疑人和相關人物聚集一堂,進行華麗的推理,並大聲宣布:「犯人就是這個人!」這是推理小說中必不可少的橋段。然而,如何將這一看似「每個人坐著聽一個人獨自闡述」的平淡情節變得扣人心弦,是每位漫畫家的挑戰。
霖羯在這個關鍵情節中加入了出乎意料的安排,打造出一段精彩絕倫的分鏡演出。她的做法是將揭示真相的場景呈現為舞台劇,構圖融入舞台布景、道具和裝置,利用後設視角為讀者清晰梳理事件脈絡,提出疑點、說明謎團、揭示真相,並與真凶對峙。而主角雅迪恰好來自擅長「演戲」的弄臣(小丑)世家,這讓「名偵探的背景」與「揭開真相的分鏡演出」緊密扣合,形成一個巧妙的呼應。
其一推理環節使用人偶劇來演出。
從《退休的勇者們》到《大魔法搜查線RESET》
《退休的勇者們》逐步展開世界觀,從家庭生活到魔族分化、立場各異,再揭示神族的存在,事件從「魔族問題」到「王宮政爭」,呈現典型的奇幻故事發展。《大魔法搜查線RESET》則是故事的收束,奇幻作為背景,推理作為主線,將分散的事件逐漸整合,最終匯聚成精煉的推理真相──徹底相異的說故事方式,想必對漫畫家來講是一場挑戰。
綜觀整體,霖羯將擅長的奇幻元素穩定發揮,並將她極具特色的「家族描寫」加進人物塑造中,大開大闔地安排每一個主次要人物的登場,成功塑造出具有記憶點的角色;同時忠實表現原作的推理事件和社會派元素,在真相展開的時刻痛快推展,雖然方向不同──更著重在「理想的家庭愛」和「個人自我認同和實踐」上,她與原作作者陳浩基的風格在光明與希望這點十分契合,即便作品中充滿危機、殺人懸案、社會事件,基調依然正直溫暖,帶給讀者正面的閱讀訊息和體驗,期待能再見到兩位創作者合作,讓雅迪和她愉快的夥伴們,經歷更多的殺人事件(笑)。
這部作品真的是非常成功的漫畫改編,在網路上搜尋看了各種原作和漫畫家的訪談和花絮,發現作品背後真的下了許多功夫,深感佩服,期待單行本第三集出版,也敲碗更多後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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