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否》起初沒有「否」字,還只是《殤》。殤指的是未成年之死。
不順遂的青少年階段,會展現何種樣貌?面臨內心無數掙扎,有些時候悲傷痛苦,有些時候沮喪無力,也許有人曾經想過一了百了,這個年紀的人若心已死,就如同殤。Gene 計畫以此為題創作許久,不過後來,她希望自己能畫出藏在脆弱無助底下的一絲晦暗光亮,於是添進否字,變得像是自我提問:「難道就那麼逝去了嗎?」
畫筆下,關於茫然無助的青少年們
《殤否》三位主角,由左而右為路書凡、王子謙、劉心彤。©Gene
Gene從小喜歡畫圖,高中階段接觸同人誌,和學姐跑販售會,至今不時會推出原創或二次創作新刊。後來在 Comico 刊載長條漫畫,並和長鴻出版社合作,以每年一本的頻率推出漫畫單行本,此次 Gene 嘗試下筆的故事,相較過去幾本商業刊物,內容略顯沉重。
近年創作的商業單行本,基調較偏向輕鬆歡樂。©Gene/長鴻出版社
Gene 開始構思的想法很單純,她認為,低潮會遍布在人生各個階段,如果低潮發生在容易迷惘的未成年時期,「面對許多問題,你還不具自主權及獨立能力,思想也不夠成熟,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有的小孩在面對某些事,想法好像會特別極端,可能成年後回頭看覺得事小,但當時的他們沒辦法想得那麼遠,他們的想法都很純粹。」
在《殤否》有三名主要角色,王子謙活潑開朗、路書凡冷淡孤僻、劉心彤溫和親切,不過翻向背面,角色們各自卻要正視家庭關係、貧窮與同儕冷霸凌帶來的煩惱:王子的衣服布料底下藏有大量傷疤、阿書為了生活費打工奔波、心彤努力迎合同儕但被譏笑,而故事描繪三人在平凡的高中生涯中,窺見彼此傷痛的心思和互動。
路書凡因為拮据的生活費而苦惱。©Gene
青少年的情緒流動,往往是幽微而細膩。對 Gene 而言,《殤否》是她最掙扎畫下的故事,她必須摸索清楚角色性格,才能讓角色外表和內在的矛盾自然顯露。例如,王子明明很痛苦,但當下就是會笑臉迎人;阿書性情尖銳、不言苟笑,遇到事情時,反而是能哭出來,直接宣洩情緒的一方,而且也相對其他人積極正向。
即便因家暴受傷,王子謙也總是笑臉迎人。©Gene
其中,乍看外向樂觀的王子謙被定位成主角,反差最大,他洋溢明亮笑容,古道熱腸,拉著書凡幫助被同學排擠的心彤慶生,然而回到家庭,他卻遭受家暴和情緒勒索,加上施暴者是生病的父親,雖然很痛苦,「可是他會想,我承擔痛苦是在替家人分擔⋯⋯所以在我的視角裡面,王子的熱心雞婆,都是種逃避的行為,他透過關心別人去忽略自己。」Gene 說。
久病不癒的父親,動輒對王子謙打罵。©Gene
想讓漫畫成為一場「人生相談」
即使如此,Gene 想創作的青春物語,並非一股腦倒向黑暗的題材,而是「人生相談」。她指出,《殤否》是一場對人生的質問,她想畫的不是誰有多悽慘,而是想畫出每個人讀完,都會覺得自己好像遇過、好像見過,盡量貼近生活,從枝微末節的掙扎與徬徨中,衍生而出的自我對話。
以心彤面對的同儕問題為例,被冷淡忽視的她沒有遭受肢體暴力,看似不嚴重,卻又難以言喻內心的孤獨。有的青少年遇到冷霸凌,會反省自己是不是在無病呻吟,或者想到有人過得更糟糕,那自己的痛苦,也許不過無足輕重?「我想畫的,就是那麼中間、難以定位的事情。」貌似最無所謂,可是又最常發生,Gene 期望能盡量在讀者心中引發共鳴。
劉心彤遭遇同儕介於排擠與言語攻擊之間的冷霸凌。©Gene
回顧故事第一話,Gene 透露自己重畫三次才定稿。路書凡和王子謙猶如矛與盾,阿書很獨立,做事強勢,像尖矛;王子把心事都藏起來,如硬盾,在先前版本中,因為無法認同彼此的價值觀而大打出手,不過打完一架後,在她心底,兩人的關係又更差了,而且未來也很難好起來。
「我沒辦法在八回的篇幅中讓他們和解。」這不是她期望的發展,她希望為故事帶來一絲絲未來的可能性,經過調整,第三個版本誕生,雖然察覺朋友有心事,但「所有人都不說破」是 Gene 認為最自然的展開。
路書凡雖察覺王子謙的心理狀態不佳,卻難以開口。©Gene
角色們身處反覆流淌於光影的學生年華,Gene 在漫畫第四回為故事增添一筆溫馨的慶生救援行動,有讀者感覺情節浪漫不現實,但她認為,情節真實,和她希望有人可以拯救角色們是兩回事。有人帶走心彤,讓她免於尷尬和嘲弄,願意為她慶生,Gene 笑說,真的太好了。
「因為,現實中不一定有人會來救你呀!」她提高音調,接著靦腆地解釋:「可是我就很想畫出,『那說不定有啊』,就和主題的否字一樣,別否認得這麼肯定,說不定就有,希望有,會有的。」
第三回慶生會看似不真實的拯救情節,其實是作者美好的祝願。©Gene
沒有真正的長大,只有持續成長
談到青少年時期,Gene 坦言:「我可能不是人家說『很順遂』的那一方。」儘管有將自己一部分的體悟及價值觀投射到作品,但她強調,自己並非想去控訴,只是在下筆時不斷回想,當年不成熟的自己,對世界萌生的反感是什麼?後來她發現,那樣的想法其實是「正在長大的過程」。
沒有人可以確切給出長大的定義。©Gene
漫畫中,上課撐著臉發呆的阿書心想,過了生日,踏進18歲的成年線,就算長大了嗎?而對 Gene 來說,沒有真正的長大,只有持續在成長的過程,「我們沒辦法定義一個人到了怎麼樣的程度才是長大,雖然不清楚長大的概念,可是我們還是嘗試要繼續成長,生活就是這樣而已。」
故事最終話,時常向阿書欲言又止的王子坦白了,他一直以來想說的話,其實是「我們要不要一起去死?」面對內在無從修復的撕裂感,或許對於十七、八歲的青少年,死是一種解決痛苦的最快手段。不過 Gene 同時不斷在故事中暗示,「要不要活下去看看?」
遭逢父親病逝的打擊,王子謙終於開口對最好的說出暗藏已久的死志。©Gene
小學時曾有與同儕不愉快的相處經驗, Gene 升學後來到新環境,很幸運地發現大家人都很好,還交到親密好友,這是當時年幼的她難以想像的狀態,正因經歷如此落差,她發現,如果不繼續走下去,就沒辦法遇到轉機,「世界上就是那麼黑暗那麼痛苦,雖然傷痛在那裡,可能往前走也一樣,但是『說不定會更好』。」
「你一直在很努力生活,希望生活愈來愈好,所以在真的變好的那一刻,比如結交好友、發生更有趣的事,你會真切感受到快樂。當你想要變好時,就會處在想要變好的過程,變好不是一種人生目標,體驗變好的過程才是。」Gene 淡淡說道。
繼續向前邁進,也許會有光
故事完結,Gene特別為讀者繪製了有機會走向更好未來兩位主角。©Gene
「《殤否》的本質可能是水。」Gene 自我評價,這部作品摻了一點糖及鹽巴,清淡透明,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轉折,但是可能曾靜靜流動在每個人的青春時光。細數過去的創作,Gene 表示,許多故事她畫給讀者看,但她也很明白,有些不只畫給讀者,在未來回頭檢視時,還能重新和自己對話。
Gene 期盼帶給同樣和角色們有類似心理狀況的讀者們共鳴,以及安心感,能知道有人和你在煩惱一樣的事情。角色們曾歷經不順遂,可是他們堅持下來了,「未來可能會變得很好,或者更好,不知道會不會,但或許會哦!」
另外,Gene 也期許,大人們可以體諒還不太擅長處理煩擾的少年,而非與他人的痛苦比較;拿「天助自助者」一詞,責備對方為何不尋求協助;又或者,以扭曲的偽善強逼對方「你一定要好」,如鋒利刀刃,隨時得以刺傷任何人。
在 Gene 筆下,王子、阿書或心彤,三人把自己建立的世界及某種形象,用泥土捏得狀似堅固結實,其實脆弱而不堪一擊,感到孤單時更容易摧毀。在大力粉碎之後,即使赤裸地疼痛難耐,不過最後,Gene 仍然為少年們點了一盞燈,無論前方滿佈荊棘或柳暗花明,都可能有一點希望──只要繼續走下去的話。
受訪者/Gene
臺灣臺南人,現為插畫及漫畫家,同時活躍於商業出版與獨立出版界。
商業漫畫作品有《魔法少女通緝中!》、《世界末日也要和你在一起》、《微光的召喚師》。
IG: solidcolorgene
作者/曾玉婷
志向是真誠對待生活中的每個枝微末節的文字工作者。從小喜歡看漫畫,卻在年齡漸長後才發覺臺漫的美好和獨特性。
創作透寫台 專題
✔ 雖然很痛苦,但要不要活下去看看?專訪《殤否》漫畫家Gene
謝謝老師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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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持著有愛大聲說的想法,不小心爆字數了(,,•́ . •̀,,) 謝謝作者帶來優秀的作品,也謝謝撰寫這篇文章的人,你們好棒(இω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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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在徬徨的年紀,對於死亡想像過許多回。當壓力蜂擁而至時,總忍不住想「要是死掉就好了。」 因為死可以讓我們逃避一切,逃避這個世界。
作者的漫畫描寫出青少年可能經歷過的痛苦以及掙扎,讓人產生共鳴。
「活著和死去都需要勇氣,不論你選擇什麼都很勇敢。」這句話讓人很感動,沒有直接否定死亡這個選擇,而是以溫柔的方式處理這個千古難題。沒有太多矯情的正能量發言,沒有刻意的心靈雞湯,但看到角色們最後展現出來的模樣,也會想好好活著,讓自己變好。
專訪讓我看到更多作者的創作理念以及想法,更加喜歡這篇作品了(ಥ_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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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很棒~我特別喜歡‘’沒有真的長大,只有持續成長‘’就算身體機能已成熟,人生過程中能學習的議題卻不曾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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